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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毕业册的密码
那个午后之后,我和陈默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又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
我们依旧不是同桌,他在靠窗的第四排,我在靠门的第三排,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和无数个埋头苦读的身影。我们依旧很少说话,在走廊遇见,也只是飞快地交换一个眼神,然后像受惊的鸟儿般各自移开视线。高中生活像一辆永不停歇的列车,载着我们和无数纷飞的试卷、永无止境的模拟考,轰隆隆地向前狂奔。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那是一种无声的默契。比如,当我在语文课上被点名背诵《滕王阁序》卡壳时,会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方向,而他总会恰好微微侧头,嘴唇无声地做出下一个词的口型。比如,在拥挤的食堂,我偶尔会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背上,回头时,却只看到他低头认真吃饭的侧影。再比如,每次大扫除,他总会“恰好”被分配到我附近的区域,在我踮着脚费力擦拭高处玻璃时,他会默不作声地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抹布,轻松地完成我够不到的地方,再一言不发地还给我。
我们没有再共享过耳机,那首《十年》也仿佛成了一个被刻意封存的秘密,无人再提起。但那种若有似无的牵引,却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时间在笔尖沙沙的摩擦声中,滑向了高三的尾声。
教室后面的倒计时牌,数字一天天变小,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最后定格在个位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焦虑、不舍和隐隐解放气息的复杂味道。同学们开始互相传递着花花绿绿的毕业纪念册,让彼此在上面留下赠言、联系方式,或者,一些藏在心底的话。
我也买了一本,浅蓝色的封面,象征着天空和自由。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挨个请同学们留言。轮到陈默时,我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
那是一个课间,阳光很好,像我们共享耳机那天一样。他正靠在窗边,看着楼下操场上奔跑打闹的高一高二学生,眼神有些飘忽。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毕业册递过去,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陈默……可以,帮我写一下吗?”
他回过头,看到是我,眼神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接过本子,低声道:“好。”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当场翻开就写,而是拿着我的毕业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整个课间十分钟,他都低着头,握着笔,写写停停。我看不到他写了什么,只能看到他专注的侧影,和偶尔蹙起的眉头。阳光勾勒出他柔软的发梢和清瘦的肩线,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上课铃响起的前一秒,他终于合上毕业册,走到我座位旁,轻轻放在我桌上,依旧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老师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偷偷在课桌下翻开了属于他的那一页。
他的字迹,一如他的人,清俊而有力,带着一种干净利落的美感。他没有写长篇大论的祝福,也没有写那些流行的、俏皮的告别语。他只写了短短三行:
“祝前程似锦。
保持联系。
梦想:”
在“梦想:”这两个字的后面,他留下了一片空白。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又空落落地往下沉。前程似锦,保持联系……这都是最标准、最不会出错的客套话。而那空白的“梦想”,又算什么呢?是懒得写,是觉得与我无关,还是……一种无言的拒绝?
一整节课,我都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无数次掠过那一片刺眼的空白,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闷得发慌。难道,那个午后的耳机,那些无声的默契,都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和自作多情吗?
放学后,我失魂落魄地收拾着书包,将那本毕业册塞进书包最里层,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当我走出教学楼时,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带着初夏微凉的气息。很多没带伞的同学挤在楼道口,熙熙攘攘。
我正犹豫着是冒雨冲回家还是等雨停,一把黑色的伞,悄无声息地在我头顶撑开,隔绝了冰凉的雨丝。
我愕然抬头,对上了陈默那双沉静的眼睛。他比我高很多,撑着伞的手臂稳稳的,为我们隔出了一小片独立于喧嚣之外的空间。
“走吧。”他轻声说,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有些模糊。
我们并肩走入雨中,谁都没有再说话。雨点敲打着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为我们杂乱的心跳打着节拍。肩并着肩,距离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清新。
走到校门口,该分道扬镳了。他停下脚步,将伞柄往我这边又倾斜了一些。
“伞给你。”他说。
“不用了,”我连忙摆手,“你家远,你打着吧。”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只是坚持道:“拿着。”
我迟疑了一下,接过了伞柄。指尖相触的瞬间,那股熟悉的电流感再次袭来,我几乎要握不住伞。
他转身就要走入雨中,我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鼓起勇气,喊住了他:“陈默!”
他回头,雨丝沾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眼神带着询问。
我想问问他,毕业册上那片空白是什么意思?想问他,我们以后还会联系吗?想问他,那个午后,对他而言,到底算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谢谢你的伞……还有,毕业册。”
他看着我,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滑落。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林晚,看看扉页。”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进了迷蒙的雨幕中,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我愣在原地,握着还残留着他掌心温度的伞柄,耳边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看看扉页?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我。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家,顾不上妈妈疑惑的目光,冲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颤抖着手从书包里掏出那本浅蓝色的毕业册。
我深吸一口气,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翻开了硬壳的封面。
扉页是空白的,通常用来写名字或者自己喜欢的句子。我之前并没有在上面写任何东西。
然而此刻,在扉页右下角,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我用指尖轻轻摩挲,才感觉到那里有极细微的、用笔尖用力刻划留下的痕迹。
那不是用墨水写的,而是用某种尖锐的东西,比如断了笔尖的钢笔,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刻上去的。痕迹很浅,需要对着光,调整角度,才能勉强辨认出来。
那是四个数字。
0816。
我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0816?这是什么?生日?他的生日是三月,我的生日是十一月,都不是八月十六。学号?电话号码尾号?似乎都不是。
我皱着眉头,反复咀嚼着这串数字。忽然,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劈开了我的思绪。
2008年9月16日。
那是我日记的日期。是那个共享耳机的,阳光灿烂的午后。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狂喜和酸楚如同海啸般同时席卷而来,几乎让我站立不稳。
他不是没有回应。他不是无动于衷。
他用了一种只有我才能看懂的方式,一种隐秘到极致的密码,将那个对于我们而言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刻印在了这本毕业册最初的、最贴近心脏的位置。他没有写在人尽皆看的留言页,而是选择了一个更私密、更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这串数字,是他无声的告白,也是他笨拙的浪漫。
我紧紧抱着那本毕业册,将脸颊贴在微凉的扉页上,仿佛能透过那串数字,感受到他刻下它们时,指尖的温度和心跳的频率。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玻璃,像是为我此刻汹涌的心事伴奏。
可是,狂喜过后,一丝更深的不安和迷茫,悄然浮上心头。
他为什么不用笔写下来?为什么要用这种近乎于“不留证据”的方式?是因为少年的羞涩和骄傲,还是因为……他对我们不确定的未来,也充满了同样的不安和畏惧?
这串密码,是开始,还是告别?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那个雨季的傍晚,我抱住了一个甜蜜而沉重的秘密,一个关于“0816”的密码。它像一颗被埋藏起来的种子,带着所有未言明的期待与隐忧,等待着未知的将来,破土而出,或是,永远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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