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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明仪殿内,日光与殿内烛光交织流转,瑞龙凤纹鎏金灯罩滤出暖亮光晕,洒在殿内的十二扇描金屏风上。
殿内侍立数十位宫人,却不见半分声响,只偶尔传来清脆的玉箸碰撞瓷器的声音。
德顺皇后身着绛色蹙金绣缠枝宫装,暗纹缠枝莲随着执箸的动作浮动,她轻夹起一只水晶虾饺落于旁边人的碗中。
祝榆见碗里落了只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也不吃,用玉箸不停戳着它。
祝榆手中的这双玉箸是南越的藩属国南褚朝贡的贡品,以西域墨玉为材,在光照下剔透如翡翠,筷身刻卷草纹,筷头雕成一只饱满的花苞。
此刻这双落在祝榆手中被粗鄙对待,恰似一朵国色牡丹被老牛囫囵咽下,连半分风华都无人识得。
“怎么了,不合胃口?”皇后侧头问,声音温润如春水。
“母后,我的嘴早已经好了,这几日在榆安宫尽吃些寡淡的食物,没想到母后这儿的午膳也是吃这些。”祝榆耷拉着脸。
德顺皇后看着这只挑食的娇贵灵猫,宠溺说:“那榆儿想吃什么?让膳房给你做。”
祝榆上扬的杏眼眸光流转,念出一长串菜名,“我要吃消灵炙、驼蹄羹、凤髓撒金、浑羊殁忽……”
不用皇后吩咐,春娟已安静侍立在祝榆身旁听唤。“奴婢这就吩咐膳房去做。”
春娟下去不久,宫人便呈上各色香味俱全的菜。祝榆吃得满嘴流油,“还是母后这里好,很多菜都能吃到。”
皇后忍俊不禁,“母后看你是来蹭吃来了,自从桓儿住进东宫后,越发繁忙了,桓儿来得少也就罢了,连你最近也不来看看母后。”
祝榆圆润的唇瓣微微嘟起,“母后这可是错怪我了,还不是七皇兄最近总是找我的茬。”
“七皇子这人性情乖戾,气量狭隘,榆儿还是少与他来往的好。母后听说前几日他将北靖质子送来你榆安宫了。”
“母后怎么什么都知道。儿臣本想直接将人赶出去的,但又怕祝钧耍什么心眼,就先留下给他养伤了。”
“七皇子这人,对北靖心怀恨愤,一直想要挑起两国战争,你少与他往来便是,至于这北靖质子,不是多重要的人,你勿要中了七皇子的计谋便是。”
“管他呢,伤好了立马就把他赶出榆安宫。不过今日就多陪陪母后。”
“你来得正好,马上就是上巳节了,母后今日要做一些香囊,你便也跟母后一起学一学。”皇后笑道。
“哦。”祝榆兴致缺缺,每次繁琐冗长的礼节都将她累得半死。
用完膳后,春娟便命人送来各色香草、流苏和珠玉置于案上。
祝榆看着母后熟练地在香囊底部打上样式复杂的络子,缀上小巧的珍珠、玉坠。祝榆做不了这些细致的手工,为香囊装上香料。装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讲究,各捡了一些装入香囊中。
皇后看到胡乱往里塞,忙接过来,“你未曾做过这些,不知道这装香料也是有讲究的。你父皇政务繁忙,母后常常在他的香囊中放入佩兰、丁香、艾草这些,帮你父皇舒缓心绪。而桓儿的香囊中,母后则会放入一些兰草、菖蒲、合欢,既符合太子气韵,又避免香气过浓。至于你的香囊中,母后常常放入一些茉莉、白芷,避秽驱虫,免得你贪玩滚一身的虫子回来。”
祝榆前面还一脸认真,眸光清亮专注,频频点头,后面听到母后说她招虫子,埋怨地哼一声“母后”,便往皇后身上滚。
皇后将香料一一塞入香囊,收紧收紧绳子扎起来。做完后让祝榆站起身来,将旧的香囊摘下,换上新做好的香囊。
新的香囊是淡绿色的,上面绣着祈福纳祥的柳叶。祝榆站起来转了一圈,绣着柳叶的浅绿色香囊流苏摇曳,随着裙摆铺开。
这时春娟走上前来说尚衣局已经将礼服准备好了,皇后让他们呈上来。
数十名宫人鱼贯而入,走在中间的宫人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置着男女礼服各两套。
皇后:“这次上巳节,渠娥也要来,你皇兄担心她刚回都城,来不及准备礼服,便亲自托我替渠娥准备一套上巳节穿的礼服。榆儿,你也来帮渠娥看看,哪一套更合适。”
“渠娥姐姐竟也要来,放心吧,母后,我一定帮她好好挑选。”祝榆觉得这上巳节也不全是令人讨厌的地方。
宫人依次上前展开礼服,两套太子礼服并列在左侧,一套庄重贵气的绛纱袞冕,朱红为主色,衣身上绣着赤金色九章纹,在烛光下泛着沉敛的贵气,配以垂有九旒珍珠的冠冕。另一套则是风流俊朗的月白圆领锦袍,用蜀锦混纺罗纱,轻薄如雾气,衣身绣以银线流云纹,腰间嵌羊脂玉带,带钩雕琢成鹊鸟模样。
林渠娥的礼服并列在右侧,与太子的礼服相映成趣。一套是艳丽华贵的深青翟衣,底布织银线暗纹,五彩翟鸟纹用蹙金绣法,羽翼缀细小珍珠。另一套清雅莹润的水绿罗裙,面料与太子的月白圆领锦袍同出一源,裙身绣鹊鸟暗纹,腰间束绣有流云纹的罗带。
祝榆摸着水绿色罗裙,啧啧称叹:“这套衣服穿出去,还有谁不知道渠娥姐姐是我祝家的人,母后,榆儿认为当选这水绿罗裙与月白圆领锦袍。”
“母后也正有此意。”皇后指尖抚摸月白圆领锦袍上的流云暗纹,银线在泛着柔润光泽,针脚细密不见痕迹,眼底的愈发明显。
“传本宫懿旨,赏尚衣局黄金百两,各掌绣女官每人赤金镶红宝石簪一只,纹银百两。”
女官们闻言连忙叩首谢恩。
皇后神色温厚,“你们手艺精湛,心思巧妙,将这云鹊相依的情致绣得灵动传神,本宫自然要赏。”
皇后赏罚分明,若是宫人做得好,她一向是不会吝啬赏赐的。一众女官无不感叹臣服。这位德顺皇后虽性情温和,以仁爱著称,自从掌管后宫以来,不仅将六宫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更以德行智谋调和前朝女眷关系。可以说,祝桓之所以稳坐东宫,皇后功不可没。
祝榆为皇兄与渠娥姐姐挑选完礼服后,辞别母后,驾宫辇回榆安宫。行至一处岔路,祝榆喊道:“停,本公主有事要去一趟太医院,你们自行先回去吧。”
内侍虽有不解,但也不敢多问,依言向榆安宫走去。但是彩衣及两个侍女并没有离开,依旧跟在祝榆身后。
“本公主不是让你们离开吗,怎么,你们敢违抗本公主的命令?”祝榆见她们不走,便威胁道。
三人齐齐跪下,“公主,奴婢不敢违抗公主命令,可是皇后有旨,我等不敢让公主孤身一人,需得时刻有人在公主身边。”
祝榆心想,带上你们本公主还怎么去找张太医。
她宫中都是母后为她安排的人,这些人向来将母后的话奉为圭臬。想来她的榆安宫,唯一一个不受母后控制的人,竟只有那刚送来的北靖质子。
“本公主有自己的私事要做,不方便让你们跟着。”祝榆想了一下,“慧巧,你去榆安宫将北靖质子找来,由他陪在本公主身边,你们总可以放心回去了吧。”
慧巧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还是彩衣替她解了围。“公主,那北靖质子并不是榆安宫的人,怎可放心将公主安危交托于他。”
“他在榆安宫白白吃了我那么多汤药,这两日茶饭周全地供着他,也该是他报恩的时候了,从现在起,本公主任命他为我的贴身侍卫,负责保护本公主的安危。”祝榆说完,不给三人留回话的空间,“慧巧,还不速去。”
慧巧无奈,只好去榆安宫叫参凌瑞。待参凌瑞到后,祝榆便将三人赶走,自己领着参凌瑞往太医院走去。
“参凌瑞,从现在起,你便是本公主的侍卫了。”
“回公主,慧巧姑娘在路上已经说与罪臣。”
“知道便好。”
“我榆安宫不养闲人,你在榆安宫白吃白喝白医白睡这么多天,让你做侍卫回报本公主也是应该的,至于时限,到了时候本公主自会告诉你。”
祝榆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人的身份简直好用了。至于前一刻在明仪殿说的,伤好就将参凌瑞赶出榆安宫的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张太医正于案前配药,无端眼皮直跳,一股不安的预感如藤曼般蔓延上来,突然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差点吓得灵魂脱壳。
转过头又是一惊,刚回体的魂魄差点再次脱壳,“公,公主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事叫内侍吩咐一声就好。”
“张太医不必紧张,本公主这次来找你,是来履行上次你我的约定的。”
果然是祸躲不过。张太医用手指了指牙齿。“公主说到可是……”
祝榆会心一笑。
祝榆笑得温婉,张太医却吓得浑身颤抖,匍匐在地,“公,公主,老臣惶恐,老臣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张太医下巴一阵剧痛,胡子就被公主攥在了手上,公主愤怒的声音悬于头顶。“你说什么,做不到,上次在榆安宫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上次?上次老臣也没有答应啊。但是他不敢这么说,臃肿的身躯微微颤抖,当他感觉自己的胡子快要离家出走之时,终于被放了下来。
张太医还没喘过一口气,就听到乒乒乓乓翻箱倒柜的声音,珍惜药材被掀倒在地,也不敢有丝毫意见。
公主翻到一个磨药的石杵,“这个既然可以磨药,想必也能用来磨牙吧?”
张太医又是一哆嗦,“公主万万不可呀!”忽然灵光乍现,起身从柜子里翻出几片厚厚的黄芪,“公主,石杵有损公主威仪,黄芪乃是良药,且温和补气,于身体无害,可用黄芪磨牙。只要公主每日坚持,假以时日,定能将牙齿磨平,为公主解忧。”
“刚才怎么不说?”
刚才这不是还没想到应付你的方法吗。
“刚才一时没想起来,老臣这就为公主开几包黄芪。”张太医觉得自己这招简直是妙,既不会伤到公主身体,又圆了公主的心愿。到时候等公主坚持不下去,自然会放弃。
“暂时信你,到时候若是发现你敢诓骗本公主,你就死定了。”
张太医心虚笑笑,秋后处斩,那也比斩立决强。
公主将药包丢在参凌瑞怀中,便迈步离开了太医院。
张太医摸着自己本就不多的胡子,一阵叹气,不想竟和后面的人吁气声重合,是躲着的同僚出来了……
榆安宫内,参凌瑞被叫进公主的寝殿。想到下午张太医开的两包黄芪片,参凌瑞知道定是榆阳公主叫他去磨牙的。
张太医这种把戏,骗骗小孩就算了,没想到榆阳公主竟会信以为真。
参凌瑞进来,见桌案上摆放着一只小巧的金丝笼子,笼身以极细的赤金丝累丝攒结,笼顶做成莲花宝盖式,镂空铸六瓣莲台,中心镶嵌一粒白玛瑙。
榆阳公主正逗弄金丝笼中的彩蝶,彩蝶绕着她的手指飞舞,弄得她呵呵直笑,上扬的杏眼弯成两道月牙,满是藏不住的雀跃。
参凌瑞进来后,祝榆收回手指,遣退了其他宫人。“参凌瑞,你来帮本公主磨牙。”说完躺在临窗的贵妃椅上,红润如樱桃的嘴唇微张着,软润的唇瓣勾出甜软的弧度,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仿若一只娇软灵动的猫儿。
参凌瑞拿黄芪在她的虎牙上磨,面无表情地配合张太医的谎言。没一会便被踢一脚,“用点力呀!”
参凌瑞依言刚加了力道,便被榆阳公主一把推开,一时不防,退了一步才稳住,结果撞到了案边放着的金丝笼子。
“哐当”笼子从案上滚落下去。刚刚翩翩起舞的彩蝶奄奄一息匍在笼底,翅膀无力地扑腾着。
耳廓骤然响起“啪”的脆响,参凌瑞被打得偏过头去,半边脸颊瞬间如火燎般肿起。参凌瑞将头回正,跪下请罪。
“放肆,参凌瑞,这可是本宫最心爱的蝴蝶,你竟敢伤害它!”榆阳公主的声音陡然拔高,想来是愤怒至极。
与榆阳公主不同,参凌瑞的声音如往常般平缓,“请公主降罪。”
“来人!给我把参凌瑞关起来,本宫再也不想见到他!”
参凌瑞平静地被内侍押走,被关进一间堆满杂物,不透光线的屋子里,直到落锁声响起,参凌瑞嘴边才浮起一丝讥笑。
在他们的眼中,人命还抵不过一只哗众取宠的虫子,一向如此,不是已经习惯了吗。于是心中的一丝怨愤不平又被寂然的死海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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