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废土修天柱

　　破空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长老们的厉喝与弟子们的惊惶呼喊。

　　沈青璃拽着那白衣男子，踉跄躲进寒潭边茂密的芦苇丛中。泥水浸湿了裙摆，寒意刺骨，她却死死捂住男子的嘴，屏住呼吸。

　　透过芦苇缝隙，她看到数道流光从天而降，落在巨坑周围。为首的是执法堂的刘长老，面色铁青，身后跟着十几名内门弟子，个个神色紧张。

　　“搜！方圆五里，仔细搜查！天柱石崩裂，必有蹊跷！”刘长老声音凌厉，“任何异常痕迹、可疑人物，立即上报！”

　　弟子们四散开来。沈青璃心跳如鼓。她身上还残留着那蓝色雾气融入的异样感，额间印记虽隐，却仍有余温。而身边这个男人，来历不明，气息特殊，一旦被发现，百口莫辩。

　　她侧头看向男子。他依言保持着安静，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冰封的眸子，任由她捂着嘴，竟没有半分挣扎。只是靠得近了，沈青璃才发现，他的身体冷得吓人，像一块冰，唯有被她握住的手腕，传来一丝微弱的脉搏。

　　“这里有个坑！”有弟子靠近寒潭。

　　沈青璃指尖冰凉，另一只手缓缓摸向铁剑。若被发现，只能拼命一搏。

　　“噗通！”

　　突然，寒潭中央传来一声闷响，水花四溅！

　　“什么东西？！”弟子们立刻被吸引过去，警惕地望向潭心。

　　只见原本平静的潭面，此刻竟咕嘟咕嘟冒起气泡，颜色也逐渐变得浑浊，隐隐透出一股腥气。

　　刘长老皱眉，凌空一抓，一道灵力探入潭中。片刻后，他脸色微变：“水下有东西在吸收灵气！布阵！封锁寒潭！”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寒潭异变吸引，沈青璃轻轻拉了拉男子，示意他跟着自己，沿着芦苇丛的阴影，猫腰向山谷更深处潜去。

　　那里有一处她偶然发现的隐蔽山洞，入口被藤蔓遮掩，是她偶尔练剑累了休息的地方。

　　两人跌跌撞撞钻进山洞。洞内不大，但干燥，有微光从顶部裂隙透入。沈青璃搬来石块虚掩洞口，又洒了些尘土消除足迹，这才脱力般靠坐在岩壁上，剧烈喘息。

　　白衣男子也滑坐下来，倚着石壁，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他闭着眼，眉头紧蹙，仿佛在忍受某种痛苦。

　　沈青璃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仔细打量他。近距离看，他的容貌精致得不似真人，皮肤近乎透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那身白衣的料子绝非寻常，即便破损脏污，也隐隐流动着细碎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锁骨下的剑形印记，银蓝色的光芒明明灭灭，仿佛呼吸。

　　“你……”沈青璃斟酌着开口，“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或者，从哪里来？”

　　男子缓缓睁眼，冰封的眸子里依旧茫然：“不记得。”他顿了顿，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但，好像有东西……在叫我。”

　　“东西？”

　　“剑。”他吐出一个字，随即又困惑地摇头，“很多剑……又好像，只有一把。”

　　沈青璃心中一动。剑灵？传承记忆中，上古神器各有灵性，其中攻击性最强的，便是剑灵。难道这男人，是随着天柱石碎片坠落的神器之灵？可他的状态……分明是灵体受损，记忆残缺。

　　“你刚才，怎么会在石头里？”她换了个问法。

　　男子再次摇头：“睁开眼，就在那里。看到你……”他看向沈青璃，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你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沈青璃下意识摸了摸心口。是守阵人的气息吗？传承中提到，守阵人与维系天地的神器之间存在天然感应。

　　洞外传来隐约的喧哗和灵力波动，寒潭方向的动静似乎更大了。沈青璃心中忧虑，天柱石崩裂，宗门必然大乱，外门恐怕也会被严密搜查。她和这个男人藏不了多久。

　　必须尽快弄清楚状况，找到下一步方向。

　　她闭上眼，尝试在脑海中观想那幅传承图卷。断裂的天柱，七个光点。苍岚宗的光点微微闪烁，似乎比其他光点略亮一丝。而在苍岚宗光点旁边，还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虚影，形状……像一把剑。

　　沈青璃猛地睁眼，看向男子：“你……是不是一把剑？”

　　男子被她问得怔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很疑惑：“我……是人？”

　　话音未落，洞外陡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叫！

　　那不是人类的声音，凄厉、贪婪，仿佛九幽之下的恶鬼嗅到了血肉。

　　沈青璃汗毛倒竖，抓起铁剑冲到洞口，透过藤蔓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寒潭方向，浑浊的潭水冲天而起，形成一道粗壮的水龙卷！水龙卷中，隐约可见数条黑影盘旋，它们形似巨蟒，却通体漆黑，覆盖着鳞片，头部只有一张布满利齿的巨口，没有眼睛。

　　“阴蚀水蛭！”有弟子惊恐大叫，“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灵谷寒潭？！”

　　刘长老怒喝：“结剑阵！别让它们散开！”

　　然而，那些阴蚀水蛭速度极快，力量也大得惊人，尾巴一扫，便能将炼气期弟子抽飞。更可怕的是，它们能吞噬灵力，弟子们的剑光斩在它们身上，威力大减，反而被它们借机逼近，吸□□气。

　　惨叫声接连响起。

　　沈青璃看得心惊肉跳。阴蚀水蛭是记载中的凶物，通常只存在于至阴至秽之地，以灵气和生灵精血为食。灵谷寒潭虽阴凉，却向来清澈纯净，怎会孕育出这种东西？

　　除非……天柱石崩裂，泄露的那丝黑气，污染了寒潭？

　　她忽然想起，那巨石坠落后，曾溢出蓝色雾气被她吸收，但同时也可能有极其微量的黑气散入环境。对于阴蚀水蛭这种邪物，哪怕一丝，也是大补和催化剂！

　　就在此时，一条较小的阴蚀水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竟脱离战团，朝着山洞方向游曳而来！它粗长的身躯滑过地面，留下湿漉漉的粘液痕迹，巨口开合，发出“嘶嘶”的渴望之声。

　　它感应到了！要么是感应到了沈青璃身上刚刚觉醒的守阵人气息，要么是感应到了山洞内男子那纯净却诱人的灵体之气！

　　沈青璃握紧铁剑，掌心全是冷汗。她只有炼气二层的微末修为，面对这种连内门弟子都棘手的凶物，毫无胜算。

　　退无可退。

　　她回头看了一眼男子。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洞口边，正静静地看着那条逼近的水蛭，冰封的眸子里，映出那扭曲丑陋的身影，却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你……能战斗吗？”沈青璃哑声问。

　　男子沉默了一下，抬起自己的手，指尖微动，似乎在感受什么，然后轻轻摇头：“不知道。但，它很讨厌。”

　　水蛭已到洞外三丈处，猛地弓起身躯，像一道黑色闪电，朝着洞口藤蔓扑来！

　　腥风扑面！

　　沈青璃一咬牙，灵力灌注铁剑，一招最基础的“斩”字诀，朝着那布满利齿的巨口刺去！

　　“铛！”

　　铁剑刺中水蛭上颚，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巨大的反震力让沈青璃虎口崩裂，铁剑脱手飞出，整个人向后跌去。

　　水蛭被阻了一下，更加暴怒，巨口大张，朝她咬下！

　　电光石火间，一道白影挡在了沈青璃身前。

　　是那个男人。

　　他依旧站着，面对着近在咫尺的狰狞巨口，甚至没有抬手格挡。

　　只是，他冰封的眼眸深处，那点星辰崩碎的余烬，骤然亮了一下。

　　“嗡——”

　　一声清越的剑鸣，仿佛自九天之外传来，又似从他灵魂最深处震荡而出！

　　以他为中心，空气中骤然爆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扑到半空的水蛭，动作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利刃贯穿，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漆黑的身体上，凭空出现无数道细密的、银蓝色的裂痕！

　　下一刻，它轰然炸开，化为漫天腥臭的黑水，泼洒在地，滋滋作响，腐蚀出一个个坑洞。

　　秒杀。

　　沈青璃跌坐在地，怔怔地看着男人的背影。他依旧站在那里，白衣在爆炸的气流中微微拂动，周身萦绕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极致锋锐又极致寂寥的气息。

　　洞外，剩下的几条阴蚀水蛭似乎感应到了同类的惨死和这股恐怖的气息，纷纷发出惊恐的嘶鸣，竟放弃了与刘长老等人的缠斗，扭头钻回寒潭深处，消失不见。

　　寒潭边，一片狼藉。弟子们伤的伤，惊的惊。刘长老面色惊疑不定，看向山洞方向，厉声道：“何方高人出手相助？请现身一见！”

　　山洞内，沈青璃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不能被发现！

　　她抓住男人的手臂，低声道：“快走！从后面！”

　　山洞深处还有一条极窄的缝隙，通向另一侧的山坡。这是她以前探查过的退路。

　　男人顺从地被她拉着，两人钻过缝隙。身后传来刘长老带人靠近山洞的声音。

　　一路奔出数里，直到彻底听不到人声，沈青璃才在一片茂密的杉木林中停下，扶着树干大口喘息。

　　男人站在她身后，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惊世一击与他无关。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银蓝色的微光，眼中茫然更甚。

　　“我……做了什么？”

　　沈青璃转过身，看着他，眼神复杂。敬畏，疑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你杀了那条水蛭。”她顿了顿，补充道，“只用了一声剑鸣。”

　　男人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沈青璃：“你，受伤了。”

　　沈青璃这才感觉到虎口的刺痛和体内灵力的紊乱。刚才那一震，让她受了点内伤。她摇摇头：“小伤。倒是你……”她走近一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刚才用的，是剑意？”

　　“剑意？”男人重复这个词，显得很陌生。

　　“或者说，是你的本能。”沈青璃盯着他锁骨下的印记，“你很可能，真的是一把剑。一把……很厉害的剑。”

　　男人沉默良久，轻声道：“剑……没有名字吗？”

　　沈青璃心中微酸。神器蒙尘，灵识残缺，流落至此，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她忽然想起传承图卷中，那剑形虚影的位置，就在苍岚宗光点旁。而苍岚宗的光点，对应的是……第一件神器？

　　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她再次闭目观想图卷，这次更加仔细地感知那剑形虚影。渐渐地，虚影似乎在微微颤动，与面前男子产生了某种共鸣。

　　沈青璃睁开眼，眸光清亮：“也许，我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倏然抬眸，冰封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你叫‘云寂’。”沈青璃缓缓道，“这是……我感知到的名字。” 她并未完全说谎，在刚才的共鸣中，确实有一个模糊的意念传递过来，带着“云”的缥缈与“寂”的寂灭感。

　　“云……寂……”男人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每念一次，他眼底的茫然似乎就褪去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亘古的孤寂。

　　“好。”他最终说道，“那我便是云寂。”

　　他看向沈青璃，目光不再全然空洞：“你，是谁？”

　　沈青璃迎着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沈青璃。一个……刚刚知道自己命运，却不知前路何在的人。”

　　她摊开手掌，尝试调动心口那新生的、温暖的力量。一点微弱的湛蓝色光芒，在她掌心浮现，凝聚成一个极其简化的、断裂玉柱的虚影。

　　云寂的目光落在虚影上，瞳孔微微一缩。他锁骨下的剑形印记，再次明灭起来。

　　“守阵人……”他喃喃道，这个词仿佛触动了什么深层的记忆碎片，让他蹙起眉头，露出痛苦之色，“我好像……认得这个。很久以前……”

　　“我们可能，曾经是同伴。”沈青璃收起光芒，认真道，“至少，我们现在目标一致——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然后，修复它。”

　　她指向苍岚宗方向：“天柱石崩了，世界出现了裂痕。而我得到的传承告诉我，要修复它，需要找到散落的神器。你，可能就是其中之一，或者，是找到神器的关键。”

　　云寂消化着她的话，缓缓点头：“我跟你走。”

　　干脆利落，没有犹豫。

　　沈青璃反而愣了一下：“你……不怀疑我？”

　　“你身上，有让我安心的气息。”云寂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不痛了。”

　　沈青璃这才注意到，靠近他时，自己心口那传承带来的暖意，似乎也变得更加平和。

　　宿命的牵引，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那我们得先离开苍岚宗地界。”沈青璃迅速冷静下来，分析局势，“宗门现在肯定在大力搜查，你身份特殊，我不能暴露。我们先去最近的凡人城镇落脚，再从长计议。”

　　云寂没有意见。

　　沈青璃辨认了一下方向，带着云寂，朝着与宗门相反的山林深处走去。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宗门大阵的边缘，通往山外的官道。

　　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向云寂身上破损且显眼的白衣，从自己简陋的行李中翻出一件灰扑扑的旧斗篷，递给他：“披上，遮一遮。”

　　云寂接过，学着她的样子披好，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过于出色的容貌和冰冷的眼神。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没入苍茫山林。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山洞处，刘长老带着人仔细搜查，发现了水蛭残留的黑色粘液和那奇异银蓝色力量留下的淡淡痕迹，面色凝重至极。

　　“立刻上报宗主！寒潭生变，有不明高阶力量现身，疑似与天柱石崩裂有关！全宗戒备，加派人手巡逻边界！”

　　一道又一道命令传下，苍岚宗这个庞然大物，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运转起来。

　　无人知晓，这场剧变的两个核心人物，已悄然离去。

　　更无人知晓，在九天之上，那道已经弥合的漆黑裂缝深处，那只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睛，再次缓缓睁开，冰冷的视线，穿透层层空间，遥遥锁定了沈青璃与云寂离去的方向。

　　嘴角，似乎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无声的笑。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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