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九曜

　　办公室。
　　孟丽苦口婆心，“你怎么回事？最近老迟到，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你和老师说说……”
　　“没事没事，就是睡眠不足。”
　　“你天天上课睡觉还睡眠不足？”
　　“就是睡眠不足才天天上课睡。”

　　孟丽指着家访册子，“这周能家访吗？”
　　“不能。”
　　“为什么？”
　　“我妈这几天病了，您等下个月吧。”
　　“上学期你也这么说的！”想到她家里的情况，也没多说，“新同桌……”

　　“老师，我觉得他坐最后一排不合适！”
　　“只有你那空着。”
　　“我可以再搬一张书桌……”
　　“想都别想，先坐着，月考完换座，到时候你想跟人坐也得看人愿意不愿意！九中第一个跳级生，多少人想做同桌都捞不着，你可别给我闹幺蛾子！”

　　她从抽屉里拿出两本辅导册，一本语文一本英语，“拿回去，不懂得多问问你同桌，多向人家学习，他语文英语全国竞赛都拿过奖，你偏科太严重了，语文英语提提分就上来了，啊……还有……”

　　朱九曜听得发困走神。
　　“朱九曜！”
　　孟丽看她眼皮打架气得上手拧了一把，“听到我说的了吗？”
　　“听到了！”朱九曜一个激灵，看到孟丽脸上恨铁不成钢的关切，一脸讨好笑了笑。

　　“我说什么呢？”
　　朱九曜一时卡壳，抓住打盹前的信息，握拳朗声应道：“一定友爱新同桌，团结新同学！……好好学习！”
　　“……”，孟丽手指敲了下书，“行了，书拿好，回去吧！”
　　朱九曜接过，看着后面的价格叹了口气，“你这不浪费钱吗？”
　　“别逼我抽你！”
　　朱九曜：……

　　三八线泾渭分明隔开桌子。
　　上面还有一张便签条，字体龙飞凤舞——谁越谁狗！
　　朱九曜手点了点纸条，盯着对方，男生被迫点头。
　　她这才安心趴睡，昨晚两点睡，四点就起来，这会困得想杀人。刚睡过去没多会，被身旁一道尖锐笑声吵醒，怒气翻涌。

　　她抬起眼，看着新同桌身边围着的一堆人，一会问为什么跳级，一会问为什么来5班没去1班，一会问模拟考考了多少分……
　　男生狗狗眼下垂，明显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一一温和回应。

　　“梯子！”朱九曜随手抡起一本书狠狠砸向桌面——砰。
　　一声巨响炸开，桌子上的试卷笔袋都跟着跳了几下，几根笔呼噜噜滚过三八线。
　　周边陷入一片死寂。

　　“梯子！你们要吵去外面，教室禁止喧哗不知道吗？”
　　一个男生满脸不爽，“现在下课时间，我们正常聊天，能有多吵！”
　　“你是我们班的吗？”朱九曜把书卷起来，瞪着对方，语气阴沉，“滚还是打？”

　　男生气得要上前，被身旁两男的拽住往外拖，细碎的声音传进来，“她可是敢把人挂天台的，你不要命了！”
　　她冷眼抬眸看向周边，人群瞬间散去。

　　“对不起”，姜澈抿唇，从书包里拿出一盒牛奶，推放在她面前，“消消气。”
　　看她还是一脸暴躁，“今天第一天，以后不会这样！”
　　“梯子……”
　　“我不叫梯子！”
　　看着对方双手交错在眼前，脑子里突然蹦出孟丽的话，“人很乖，年年三好学生，你可别看他小，就欺负人家”。

　　深呼吸一口气，朱九曜用自我感觉心平气和实际指令式的语调道，“我觉得你应该换座！”
　　“我很喜欢最后一排。”
　　“这不适合好学生！”
　　“我觉得适合！”
　　“不适合！”
　　“为什么？”

　　朱九曜打量着他的小身板，“因为你矮”。
　　姜澈瞬间炸毛，狗眼圆瞪，像被踩了尾巴的二哈一样：“我174，还不到16，以后还会长的！”
　　朱九曜牙疼，自己还比对方大1岁，正常人谁16上高二，看对方一脸不忿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对方拿走了自己桌上刚送的牛奶。

　　她气乐了，“生气了？”
　　“没”，姜澈把吸管插进牛奶盒子吸了一口，幽幽道：“我要长个，得多喝！”
　　“……行，你喝，喝不到一米八都对不起你这盒奶！”

　　“朱九曜！朱九曜！走走走，去帮我打架！今天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杨一涵的大嗓门响起。
　　她最近沉迷追星，临班有个女生说有偶像亲笔签名，哄着自己给对方叠了一大瓶纸星星。

　　今天才知道，对方签名是伪造的，星星是给男朋友的。
　　朱九曜无语，刚要起身，袖子被人捉住。

　　“校规第7条——参与打架者，将受到严重警告处分；若导致他人受伤，则根据伤害程度，可能面临记过至开除学籍的处罚”，对上朱九曜冷飕飕的眼神，声音越来越小，“……会记入档案的。”

　　朱九曜冷声：“与你何干？”
　　“校规说同学要互相监督……”，姜澈一板一眼找补，“维护班级班风，人人有责”。
　　“校规哥”，朱九曜手腕用力，扯回校服，“我这会要去厕所，懂？”
　　说完提步往外走，没想到对方还拽着校服下摆，宽大的校服唰一下从肩膀滑落，露出里面的骷髅头短袖。

　　朱九曜脚步顿住，回头刚要骂人，看到对方盯着那个骷髅头，眼睛发飘。
　　朱九曜垂眸看了一眼，这是去服装店兼职老板送的一件短袖，骷髅头从衣摆下方斜着飘上来，表情邪恶，下一秒像要将人吞噬，看着就很渗人。
　　她抬眼，看着那一脸无措还带点紧张的脸，无语道：“校规哥，校规上没说拉扯女生校服违规吗？”
　　“……”，姜澈纠正：“我不叫梯子，也不叫校规，我叫姜澈”。

　　“朱九曜！你咋还不出来？”杨一涵等不及，风风火火冲进来拉人，看到两人僵持一脸诧异。
　　朱九曜下巴往那边一抬，“校规哥说我们打架违反校规，影响班风！”
　　“我只是觉得打架损人利己”，姜澈解释，“找场子可以有很多种方式！”

　　杨一涵看着朱九曜被抓住的衣角，再看姜澈那张干净又执拗的脸，细看竟然和偶像有点神似，又奶又乖，天平一下就歪了。
　　她瞬间倒戈，对朱九曜道：“那什么，学霸说的也对，为一张签名不值当，改天咱们吃她一顿”。

　　“……真行！”朱九曜没好气用力一扯，终于把校服从姜澈手里解放出来，重新落座，指着前面用口红在墙上画画的梁妍，“校规哥！不去解决一下吗？”
　　姜澈看了一眼立即收回视线，“我不敢。”
　　“为什么？”
　　“因为我可能打不过。”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打过我？”
　　“老师说你人很好，不会欺负我！”
　　朱九曜一噎，想起自己早上在孟丽面前的宣誓，闭了嘴。
　　姜澈嘴角不可察觉地弯了一下。

　　朱九曜这会也没了困意，才想到自己还没吃早餐，她拿出两包子啃。
　　“凉的吃了不会胃疼吗？”
　　朱九曜看对方一直盯着自己，冷声道：“不会！”
　　“我要去接热水，你要吗？”

　　朱九曜刚要摇头，姜澈已经拿起两人的杯子去接水。
　　她的杯子是某个活动送的赠品，一个普通的玻璃杯，上面的字已经磨得缺胳膊少腿。
　　姜澈的则是一个蓝色的保温杯，设计别致——葫芦型的杯口，上半部分可以拆卸，杯身上贴满了各种可爱的卡通贴纸。
　　农民工风与公主风，对比明显。

　　右边杨辰看着那个被贴纸包围的杯子，笑道：“这一看就是有妹妹的人，是吧？”
　　姜澈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纯净水，“嗯！”
　　“多大呢？”
　　“5岁！”
　　“和我妹一样大啊，人憎狗嫌的年纪！”
　　“还好”，姜澈说着，给两个杯子各加了一些纯净水，用手背仔细试了下水温，才递过来。

　　朱九曜看着他像给宝宝试奶温的动作，表情古怪。她沉默地接过杯子，掩饰性喝了一口，水温刚好，一股暖意滑入胃里，舒服地呼了口气。察觉到姜澈的眼神，瞬间冷脸：“我没让你打水。”
　　姜澈委屈巴巴扭过了头。
　　朱九曜：……
　　她攥着杯子，张了张嘴，憋闷地扭开头。

　　杨辰则指着他笔袋上胡乱画着的四不像笑道：“这也她画的吧？”
　　“嗯。”
　　“都一个德性！”杨辰甩了下自己被扯坏的笔袋，气道：“妹妹那都是讨债鬼！”
　　前排张梓轩闻言回头：“我还想要个妹妹呢，多可爱啊！”
　　“可爱个屁，天天弄坏你东西抢你爸妈关注，你就不觉得可爱呢！”杨辰一脸愤懑，“独生子女的好你以后就知道了！弟弟妹妹都是讨债鬼，什么都要抢你的！”

　　姜澈蹙眉：“妹妹不是讨债鬼。”
　　好吧，一看就是个妹控。杨辰不以为意点点头，“我懂。”
　　姜澈嘴角拉平，“她不是讨债鬼！这个词很难听，你不知道吗？”
　　姜澈的长相本没什么攻击性，但他一旦冷下脸来，周遭的空气仿佛都瞬间冷了几度。

　　众人本来就非常关注这个跳级生，这会全部视线都集中过来。
　　杨辰被这样盯着，也来了火气：“至于吗？一个玩笑还上纲上线！”
　　“至于！”姜澈看着他，“那你愿意被你爸妈说成讨债鬼吗？”

　　朱九曜觉得姜澈有点反应过度，刚想劝一句，听到这句话，抬起的手又落下。她活了十七年，第一次知道“讨债鬼”是个需要被抗议的负面词。
　　张梓轩打着哈哈，“好了好了，就是个玩笑！”
　　“可不就是！”杨辰语气带着嘲弄。

　　“你不是开玩笑，你是真觉得妹妹烦，因为抢了你的资源，你说你妹妹是你自己的事，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妹妹？”姜澈看着他，“道歉！”
　　杨辰恼羞成怒道：“有你这样小气的人吗？”
　　“你算什么东西，定义我妹是讨债鬼！”姜澈的话像冰渣子，砸得全班集体安静。

　　眼看杨辰霍得起身要炸，物理老师章嘉走进来，“怎么回事？”
　　杨辰坐下：“没事。”
　　姜澈立马起身，一板一眼道：“他说我妹妹是讨债鬼，我说他说错了，让他道歉，他不肯！”
　　众人：……

　　对上老师询问视线，朱九曜瞪了一眼姜澈，点了点头。
　　最后，杨辰在老师调解下不情不愿道了歉。
　　一下课，杨辰立马指着姜澈鼻子骂道：“这么点事，你他妈还找老师告状！”
　　“有事找老师，孟老师不是说了吗？”姜澈语气平静，“再说我告状了你都这么凶，不告状谁知道你怎么欺负我？”
　　杨辰：……
　　他脸憋成猪肝色，你了半天也没下文，气咻咻出了教室。

　　“嗨……”
　　“嗨……”
　　眼前的笔不停晃动，走神的朱九曜这才聚焦视线。
　　“你怎么呢？”姜澈问她。
　　“没什么。”朱九曜眼神复杂，她从小到大被说讨债鬼，早习以为常。
　　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仅仅因为家人被外人这么说一句，都会气到耳朵通红。

　　她压下心里那点突如其来的情绪，强行将注意力回到对方递来的本子上。
　　最上面写着同桌协议，姜澈说：“就是你那会说的各种不行，我们提前说一下自己在意的事情，避雷一下！”

　　朱九曜扫了眼——课间不可喧哗吵闹、不可越过38线、不可拖拉凳子、不可用任何负面词语定义对方家人、不可乱动同桌东西……
　　“你还有补充吗？”姜澈问。
　　她的目光在“不可用任何负面词语定义对方家人”这一条停留片刻，然后指尖点了点第一条，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懒散：“课间讨论问题可以。”
　　“好！”

　　朱九曜看着对方一笔一划加上注解，又在骂人那一条备注道（任何带妈妈的都不行）。
　　她轻笑了下，好奇道：“你们男生吵架的时候，要是用那种caori这种和……”，她点着备注上妈妈那两个字，“连在一起怎么办？”

　　“敢这样侮辱我妈妈的人，我又不和他们玩”，姜澈一本正经，“他们教坏我怎么办？”
　　朱九曜：……
　　哪来的小古板。看着密密麻麻的协议，她倒要看看，这人能坚持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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