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夏_久长

　　直到走到借阅台前，办理手续的动作都有些机械。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惊鸿一瞥的“雪柏”之姿，回响白安不久前带着兴奋的声音，心里悄悄有了思量：

　　“新来的年级主任……苏清辞！”

　　应该，是她。

　　而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纤柔背影消失在书架间的苏清辞，也几不可察地停顿了片刻。

　　指尖方才触碰的地方，还留着一点奇异的、细微的麻。那感觉不让人讨厌，反而有些……过于清晰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书——几本关于高校行政管理和跨文化课程设计的专业文献——又抬眼望向那人离开的方向。

　　刚才那个人……

　　撞入眼帘的瞬间，她首先看到的是一种艳利的又似乎极致柔和的美丽。像最上乘的东方绢帛，或是一幅笔触细腻的淡彩水墨，安静地晕染开来。尤其是那双眼睛，有些琥珀的颜色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柔如果不去看眼底的冷漠，里面盛着的歉疚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愣怔，想起她那句同学，让她看起来……有点像个不小心做错了事的学生。

　　这个联想让苏清辞唇角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但最触动她的，或许是那抹随即浮现在对方唇边的微笑。很礼貌，很得体，属于成年人在社交场合的标准表情。可偏偏就是那抹笑，像一阵极轻极暖的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温柔柔的气质，恰好拂过她心头某个连自己都未曾仔细探看过的角落。

　　心口那一下清晰的漏拍，便是证据。

　　她不是会被皮相轻易打动的人。在法国求学工作的那些年，见过形形色色出众的人物。可刚才那一瞬的悸动，来得莫名且真实。

　　苏清辞收回目光，敛去眼底一丝罕见的波澜。她还有一堆报到手续要处理，新学期的教学大纲要和文学院的几位负责人沟通，实在不该为一个偶遇的、不知名的陌生人分神。

　　只是……

　　“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微微蹙眉，低声自语。不是面容熟悉，而是那种沉静又疏离的气质，以及那双眼睛里的神色，给她一种模糊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将这莫名其妙的念头甩开。大概是初来乍到，对新环境还有些过敏。

　　然而，那阵带着花香的暖风拂过心头的触感，和指尖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温度，却像一粒被无意间携带来的种子，悄然落入了心田深处最柔软的土地。苏清辞收回目光，敛去眼底一丝罕见的波澜。她抱着书转身离开，走向行政楼的方向，脚步平稳利落。新上任的年级主任，苏清辞副教授，似乎已经将方才那个小小的插曲妥帖地收纳进记忆的角落，准备迎接接下来繁重的工作。

　　然而，走向办公室的短短一段路，思绪却不像脚步那样易于控制。

　　心口那一下清晰的漏拍，和指尖残留的、若有似无的奇异触感，反复在脑海中回放。尤其是对方抬头时，那双盛着歉疚与瞬间愣怔的、柔美又淡冷的眼睛，以及随后浮现的那抹礼貌却……让她觉得惊艳的微笑。

　　她从不相信所谓“一见钟情”。

　　在法国时，好友悠然曾无数次在视频里对着某个惊鸿一瞥的帅哥或美女大呼“我好像一见钟情了！”，每次都被她冷静驳回。

　　“那不是一见钟情，悠然。”苏清辞总会用她那清晰的、带着学术探讨意味的语调分析，“那只是基于视觉刺激和多巴胺分泌产生的短暂兴趣，本质上更接近‘见色起意’。真正的钟情，需要时间的沉淀、思想的共鸣、灵魂的相互看见。怎么可能在短短一瞥中就完成？”

　　悠然往往不服，笑她过于理性，将浪漫杀死了。

　　苏清辞对此不置可否。她并非没有浪漫情怀，只是更相信坚实的地基胜过空中楼阁。见色起意是本能，是欲望对美丽皮囊最直接也最肤浅的致敬；而一见钟情……她认为那不过是文艺作品渲染出的美好幻象，为“见色起意”披上了一件更诗意、更被社会接受的外衣。

　　可是现在……

　　脚步在办公室门前微微一顿。

　　刚才那一瞬间的悸动，算什么？

　　她清晰地感知到了那阵“视觉刺激”——对方确实拥有一种令人过目难忘的、柔和到极致的美丽。她也无法否认随之而来的生理反应：心跳的失序，注意力的聚焦，甚至指尖那细微的、仿佛被静电轻触般的麻。

　　按照她自己的理论，这似乎完美符合“见色起意”的定义。

　　但……似乎又不止于此。

　　那阵心悸过后，留下的不是想要占有或靠近的喧嚣欲望，而是一种更奇特的、更安静的回响。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咚的一声之后，是缓缓漾开的、悠长的涟漪。她想起的不是具象的五官，而是那双眼睛里的神色，那抹笑容里的气质，那种整体笼罩着的、温柔又冷漠的氛围。她有些疑惑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具备这两种气质呢？

　　那感觉，更像是在寂静的博物馆里，偶然转过一个角落，猝不及防地看见一幅从未公开过的、直击心灵的古画。你被它的美震慑，但第一反应不是想把它带回家，而是想驻足，想凝望，想了解它背后的故事，感受它经年累月沉淀下的气息。

　　这算是“见色”吗？是的，它始于视觉。

　　但这算是“起意”吗？她意欲何为？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身份。

　　苏清辞推开办公室的门，午后阳光洒在空荡的桌面上。她将书放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桌面。

　　内心深处，那个被她笃信多年的理论堡垒，因为这次意外的碰撞，悄然裂开了一丝缝隙。

　　她仍然不认为存在所谓的“一见钟情”。但或许……在“见色起意”与“日久生情”之间，存在着一个模糊的、未被明确定义的灰色地带？一种基于瞬间的、超越单纯皮相吸引的、直抵某种气质或灵魂内核的……“识别”？

　　就像地质学家能在寻常石块中一眼识别出蕴含的稀有矿脉，就像伯乐能在马群中瞬间感知到千里马的气息。

　　她识别出了什么？

　　苏清辞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她只知道，那种感觉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对“美”的欣赏。它更静，更深，也更……令人心神不宁。

　　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是文学院秘书发来的消息，提醒她稍后的工作安排。

　　她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过于私人化的思绪强行按了下去。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是来工作的，是来开启职业生涯新篇章的。

　　那个如淡彩水墨画般的身影，被她暂时封存在了心底那个刚刚裂开缝隙的角落。

　　只是，那粒无意间落入心田的种子，已经沾上了带着花香的暖意，静默地待在土壤深处，等待着也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春雨，又或者，只需一点点命运的巧合，便能破土而出。

　　而她尚未知道，她所“识别”出的、让她理论动摇的那个人，正是她即将要面对面商讨工作的同事——温清悠副教授。

　　命运的齿轮，在理性与悸动的微妙博弈中，继续无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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