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憬羽

　　翌日清晨，雾气比往日更浓。

　　01

　　四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城。姜莉走在最前，她对城外地形很熟，避开可能有妖物出没的路径，专挑草木稀疏的岸滩走。从憬紧跟在她身侧，手一直按在刀柄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汐河中游的滩涂是一片开阔的砾石地，河水在这里变得平缓，冲刷出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空气里那股甜腥的腐臭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河水特有的土腥气。

　　“就是这里。”姜莉停下脚步，蹲下身，开始仔细翻找岸边的石头。她的动作很轻，尽量不惊动水下可能潜伏的东西。

　　白羽安和迟茉也分散开来寻找。静心石的特征很明显——淡蓝色，半透明，内部似有云雾流动。但在成千上万颗灰白、褐黄的卵石中，要找齐十几块符合条件的，并不容易。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雾气散去，水面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找到了！”姜莉忽然低呼一声，从水中捞起一块掌心大小、品相极佳的静心石。石头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蓝晕，内部云雾仿佛真的在缓缓流动。

　　有了第一块，接下来的寻找顺利了许多。约莫一个时辰后，四人凑齐了十几块大小不一的静心石，品相都算上乘。

　　“够了。”姜莉将石头小心收进布袋，“回去研磨成粉，混合艾绒，中午之前应该能制好香囊。”

　　返回医堂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沉默。每个人都清楚，今夜的行动，生死难料。

　　午后，医堂后院。

　　石臼有节奏的研磨声持续不断。姜莉将静心石捣成极细的粉末，与早已备好的、散发着浓郁苦涩药香的陈年艾绒混合均匀。她又加入少量碾碎的莉花草干叶，这是她自己加的，莉花草本身有宁神之效，或许能进一步增强香囊的防护。

　　四个深蓝色的棉布香囊很快缝制完成，针脚细密。姜莉将混合好的药粉填入，封口，又用掺了朱砂的墨汁在每个香囊表面画上一个简易的安神符纹。

　　“戴上试试。”她将香囊分给三人。

　　迟茉接过，系在腰间。几乎是香囊贴近身体的瞬间，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便透衣而入，缓缓渗入四肢百骸。一直隐隐作痛、像有无数细针在扎的眉心，骤然一松。怀中的灵珠似乎也感应到了这股安抚之力，躁动的热意平息了几分。

　　有用。比预想的还好。

　　白羽安和从憬也露出了松口气的神情。静心香囊的效果，让他们对今夜的行动，多了一分底气。

　　接下来的时间，每个人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白羽安将随身携带的玉符一一取出，用特制的灵液擦拭、加固纹路。他的动作极慢，极专注，每一道符纹的亮起与暗下，都伴随着细微的灵力波动。最后，他选出三枚最为关键的玉符——一枚“金光护体阵”核心，两枚“雷音破邪符”，分别递给迟茉和从憬。

　　“金光护体阵以佩戴者为中心，灵力激发后可维持一刻钟的护罩，但极耗心神，非万不得已不要用。”他交代得仔细，“雷音破邪符激发后，能释放三次雷鸣，专克阴魂鬼物，对水妖应有震慑之效。记住，机会只有三次。”

　　从憬认真点头，将玉符贴身收好，又开始检查自己的符袋。他画符天赋高，但成功率不稳定，这次特意多准备了些基础的火符、雷符，又临时赶制了几张“驱雾符”——虽然不知道对迷踪雾效果如何，但有备无患。

　　迟茉安静地坐在一旁，擦拭她那把祖传的短刀。刀身青黑，刻痕里的血迹早已洗净，但那股斩妖无数留下的煞气，却仿佛已经沁入了金属深处。她能感觉到刀在微微震颤，与怀中的灵珠、鸣骨之间，存在着某种无形的、微妙的共鸣。

　　蚀骨毒被灵珠和香囊双重压制着，暂时安静。但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今夜若真对上那妖物，毒势很可能会再次失控。

　　“迟茉。”白羽安忽然开口。

　　她抬眼。

　　白羽安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今夜……若事不可为，保命为先。线索可以再找，命只有一条。”

　　迟茉没说话，只是慢慢收刀入鞘。刀鞘与刀身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声。

　　她知道白羽安的意思。但她更清楚，有些机会，只有一次。迟家七十六口不能白死，姜莉爹娘不能白死，她体内这随时可能爆发的毒……也等不起。

　　黄昏时分，四人简单用了些干粮。

　　饭桌上，姜莉最后一次摊开地图，指着那条细线：“从此处出城，沿东岸山林向北，大约一个半时辰，会经过一片长满‘鬼哭藤’的乱石坡。藤蔓有毒刺，风过有声如人哭，小心别被划伤。过了乱石坡，再走半个时辰，就是容易起‘迷踪雾’的地带，必须用绳索串联。”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盘结实的麻绳，绳身浸过桐油，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迷踪雾中方向难辨，五感易被迷惑，甚至可能出现幻觉。”白羽安补充道，他看过相关记载，“绳索是最后一道保险。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绳索的牵引力是最真实的。”

　　从憬啧了一声：“又是毒藤又是迷踪雾……这路可真够‘好走’的。”

　　“若是好走的路，那东西也不会盘踞至今了。”迟茉淡淡道，将最后一口水喝完，站起身，“检查装备，一刻钟后出发。”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今夜无月，星辰隐匿，正是百鬼夜行时。

　　四人熄灭医堂灯火，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楠城的夜晚死寂如墓，连野狗的吠声都听不见。只有远处汐河永不停歇的水声，哗啦——哗啦——像某种巨兽沉睡中的呼吸。

　　他们沿着城墙的阴影向东疾行，很快没入城外黑黢黢的山林。

　　02

　　山路果然难行。多年无人踏足，小径几乎被荒草和灌木吞噬。姜莉走在最前，提着灯笼，微弱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林中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味，混合着一种极淡的、甜腻的异香，与汐河飘来的味道相似，却更缥缈，更……无孔不入。

　　“是瘴气。”姜莉低声道，率先服下一颗避瘴丹。丹药化开，一股清凉之气直冲头顶，驱散了那甜香带来的细微眩晕感。

　　其余三人也立刻服药。白羽安手中扣着一枚玉符，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从憬的刀已经半出鞘，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

　　迟茉走在最后，手中紧握短刀。静心香囊持续散发着清凉气息，帮助她稳定心神。怀中的灵珠温热，鸣骨冰凉，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让她保持着一种奇异的清醒。她能感觉到，越往山林深处走，鸣骨散发出的那种冰凉吸引力就越明显，仿佛在催促她，又像是在……呼唤同类。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大片嶙峋怪石。石缝中爬满了深紫色的藤蔓，藤身生满倒刺，在夜风中微微摇晃，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果真如同许多人在压抑地哭泣。

　　“鬼哭藤到了。”姜莉停下脚步，灯笼的光照在那些藤蔓上，紫色的刺尖泛着幽冷的光，“跟着我的脚印，千万别碰。刺有毒，见血后麻痹效果很快。”

　　她提起衣摆，小心地在石间寻找下脚之处。从憬紧随其后，白羽安第三，迟茉断后。

　　藤蔓的哭声在耳边萦绕，忽远忽近，仿佛真的有无数冤魂在诉苦。好在有静心香囊和清心丹药，心神并未被扰乱。四人屏息凝神，一步步穿过这片诡异的石林。

　　就在即将走出石林范围时，迟茉忽然感觉脚踝一紧！

　　低头一看，一根不知何时垂下的鬼哭藤，竟如活物般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尖刺瞬间刺破裤脚，扎入皮肉！

　　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思考。短刀出鞘，青芒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嗤——”

　　藤蔓应声而断。断口处喷出暗紫色的粘稠汁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味。而被割断的那截藤蔓，落在地上后竟然还扭曲弹动了几下，才渐渐僵直。

　　“什么东西？！”从憬回头，看到那截扭动的藤蔓，脸色一变。

　　“快走！”姜莉低喝，声音带着急促，“血腥味和汁液会引来别的！”

　　四人立刻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冲出了鬼哭藤的范围。回头望去，那片石林在黑暗中静默着，藤蔓的哭声似乎变得更加凄厉、密集，仿佛被激怒了一般。

　　“前面就是迷踪雾地带了。”姜莉喘息着停下，从怀中取出那盘麻绳，“把绳子系在手腕上，绳结打紧，但要留出能活动的余地。记住，雾里什么都别信，只信绳子传来的力道。”

　　四人依次将绳索系在左手腕，绳结打得牢固而巧妙。麻绳浸过桐油，触手微凉，带着特有的粗糙感。

　　果然，没走多远，林间开始弥漫起灰白色的雾气。起初只是薄薄一层，渐渐变得浓厚如牛乳，几步之外便人影模糊。灯笼的光被雾气吞噬，只能晕开一小团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

　　四周死寂。连风声、虫鸣都消失了，只有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还有手腕上绳索传来的、同伴行动时带来的细微牵拉感。

　　“跟紧，注意脚下。”白羽安的声音从前头传来，隔着浓雾，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迟茉走在最后，全神贯注。灵珠的暖意、鸣骨的冰凉、香囊的清凉，三种感觉交织，让她在浓雾的包裹中保持着一线清明。她能感觉到，雾里有东西。不是实体，而是一种……阴冷的、充满恶意的窥视感，像无数双眼睛贴在皮肤上。

　　突然，走在最前的姜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怎么了？”迟茉立刻问，手腕的绳索传来明显的拉扯。

　　03

　　“路……路不见了！”姜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刚才明明还在，现在前面全是雾，地上一片平坦，根本没有任何路的痕迹！”

　　迷踪雾开始展现它真正的威力了。

　　“冷静。”白羽安的声音依旧沉稳，却也能听出紧绷，“雾扰人视觉，但路还在脚下。我们方向未错，继续朝北走。”

　　话虽如此，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浓雾中保持直线前进，谈何容易。四人只能以最慢的速度，用脚试探着，一点点往前挪。绳索绷得笔直，是此刻唯一可靠的连接。

　　走了不知多久，或许只有一刻钟，或许已有半个时辰。时间感在这里完全错乱。雾气浓得化不开，潮湿阴冷，直往骨头缝里钻。静心香囊的药气在鼻尖萦绕，勉强抵御着雾气中那股试图钻入脑海、令人昏昏欲睡的阴寒。

　　迟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那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而且……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她左手腕系着的绳索，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规律的拉扯感。

　　不是前面三人行动带来的自然牵动。那感觉很奇怪——一下，停顿，又一下，间隔均匀，力道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绳索的另一端，模仿着人的动作，轻轻地、试探性地拉扯着。

　　迟茉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她猛地停下脚步，低喝一声：“停下！绳子不对劲！”

　　前面三人立刻止步。

　　“怎么了？”白羽安的声音从雾中传来，模糊而警惕。

　　“有东西在拉我这里的绳子。”迟茉声音压得极低，短刀已无声无息地滑入掌心，冰冷的刀柄带来一丝镇定。

　　从憬立刻摸索自己手腕上的绳结，又顺着绳索往后探：“绳子是连着的，没断……等等！”他声音陡然一变，“我摸到绳结了！但是……迟茉，你那边绳子的触感，怎么好像……变细了？而且有点……滑腻？”

　　变细了？滑腻？

　　迟茉心中一凛，用没握刀的左手去摸连接自己和从憬之间的那段绳索。入手依旧是粗糙的麻绳质感，但……似乎真的比记忆中的要细一些？而且，指尖传来一种黏腻潮湿的感觉，不像是雾气凝结的水珠，更像是……某种活物分泌的黏液。

　　她将手指凑到鼻尖。一股极淡的、混合着水腥和那甜腻异香的味道，钻入鼻腔。

　　“不是我们的绳子！”迟茉厉声道，“砍断它！”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手腕上那段“绳索”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收紧！那根本不是麻绳该有的韧性和力道，倒像是某种充满弹性的、滑腻有力的触手！一股冰冷黏腻的触感瞬间死死缠紧她的手腕，巨大的拖拽力传来，要将她拖向浓雾深处！

　　迟茉反应快到了极致，几乎是本能地，短刀灌注灵力，朝着拖拽力传来的方向，狠狠劈下！

　　“噗嗤——！”

　　青芒撕裂浓雾，一声尖锐得不似人声的、充满痛苦的嘶鸣骤然炸响！缠在手腕上的东西应声而断，一股冰凉刺骨、带着浓烈腥味的液体喷溅了她一手。

　　拖拽力消失了。但浓雾中，那嘶鸣声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凄厉疯狂！而且，四面八方，响起了无数类似的、密密麻麻的回应嘶鸣！仿佛整片雾林都活了过来！

　　“什么东西？！”从憬已经拔刀护在姜莉身前，刀刃在昏黄的灯笼光下反射着寒光。白羽安指尖捏着玉符，神色凝重到了极点。

　　迟茉甩掉手上那截断掉的“绳索”——那根本不是麻绳，而是一条暗紫色、布满细小吸盘的柔软触手，此刻还在她脚边神经质地扭动着。断口处流淌着灰绿色的粘稠液体，腥臭扑鼻。

　　“雾里有东西！”迟茉疾声道，声音在无数嘶鸣中依然清晰，“聚拢！背靠背！”

　　四人立刻收缩，背靠背形成一个紧密的防御圈。灯笼的光在剧烈摇晃，勉强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浓雾翻滚，影影绰绰间，似乎有无数细长的、暗紫色的影子在飞速穿梭，速度快得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是‘雾隐蛸’！”姜莉失声叫道，脸色惨白，“一种生活在阴湿雾瘴中的妖物！形如章鱼但触手细长，善拟态伪装，能用触手模仿藤蔓绳索诱捕猎物！小心，它的触手有麻痹毒素，被缠上就麻烦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浓雾中骤然射出七八条暗紫色的触手，快如黑色闪电，从不同角度袭向四人！

　　“雷火符！”从憬大喝一声，早已扣在手中的符箓激射而出，在空中“轰”地炸开一团炽烈的火球！

　　火焰暂时驱散了一小片雾气，也照亮了袭击者的真容——那是一只只脸盆大小、身体扁平、紧贴在雾气中、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丑陋生物。它们通体灰白与雾气同色，唯有八条细长的触手是暗紫色，头部生着一对浑浊的黄色眼珠。被火焰灼烧到的几只发出惨烈嘶鸣，触手焦黑蜷缩，迅速缩回浓雾深处。

　　但这一击显然激怒了更多的雾隐蛸。嘶鸣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更加密集的触手破开浓雾，疯狂地抽打、缠绕、突刺！

　　“金光护体，现！”白羽安毫不犹豫地捏碎了手中的玉符。

　　柔和却坚韧的金色光芒以他为中心骤然迸发，迅速形成一个半径约五尺的半球形护罩，将四人牢牢笼罩在内。袭来的触手撞在金光护罩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冒起缕缕白烟，吃痛般迅速缩回。

　　然而，金光护罩的光芒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同时维持护罩和抵御雾隐蛸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对白羽安的灵力消耗极大。他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能困守！”迟茉果断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护罩外翻涌的雾气和无数晃动的触手影子，“这些妖物借雾气掩护，不知还有多少。护罩撑不了多久，必须冲出去！”

　　“往哪冲？！”从憬急问，又一刀斩断一条试图从下方缝隙钻进来的触手。浓雾遮蔽，早已不辨东西南北。

　　迟茉闭目凝神，将感知提升到极限。怀中的灵珠传来恒定的、指向北方的暖意。而另一边，那截鸣骨的冰凉吸引力，此刻正变得异常清晰和强烈，明确地指向……东北方向！

　　那里，是回魂湾的方向。也是那妖物可能所在的方向。

　　“东北方向！”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迸射，“跟着我！”

　　话音落下，她率先冲出金光护罩！短刀挥舞，青芒如练，在身前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将迎面袭来的数条触手齐根斩断！腥臭的粘液飞溅。

　　从憬毫不迟疑，紧跟其后，刀光与符火交织，为她清扫两侧的袭击。白羽安维持着护罩断后，护着中间的姜莉，紧随两人打开的缺口向前冲。

　　四人如同逆流而上的箭矢，朝着东北方向奋力冲杀！

　　04

　　雾隐蛸的触手从各个角度袭来，抽打、缠绕、喷射毒液。腥臭的粘液和尖锐的嘶鸣充斥耳膜。迟茉的短刀快到了极致，每一刀都精准狠戾，斩断一切敢于靠近的触手。但她的呼吸也开始急促，高强度的战斗和灵力消耗，让灵珠的压制开始松动，蚀骨毒带来的虚弱感像潮水般阵阵涌上。

　　不能停！她咬牙，将更多灵力灌注刀身，刀锋上的青芒暴涨！

　　姜莉也没闲着，她一手紧握灯笼，另一手不断从药囊中抓出赤阳粉，看准时机洒向两侧和身后。至阳的药粉对雾隐蛸这类阴湿妖物效果显著，触手沾上便剧烈抽搐，冒出更多白烟，痛苦地缩回。

　　四人配合默契，在浓雾与触手的海洋中艰难前行。不知厮杀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息，也许有一刻钟，前方的雾气似乎终于稀薄了一些，触手的攻击频率也开始明显下降。

　　“快到边缘了！”从憬精神一振，一刀劈开最后两条拦路的触手。

　　终于，四人奋力冲出一片格外浓厚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雾墙，眼前骤然开阔！

　　雾气在他们身后如同有生命的墙壁般翻涌滚动，却似乎被一道无形的界线阻挡，无法继续向前蔓延。他们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中空地上，头顶，稀疏的树冠间，终于能看见几点黯淡的星光。夜风拂过，带来草木和泥土的气息，驱散了那甜腻的腥臭。

　　四人背靠着几棵老树，剧烈喘息。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暗紫色的粘液和灰绿色的汁液，狼狈不堪，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后怕。回头望去，那片依旧在翻涌的、隐藏着无数雾隐蛸的迷踪雾林，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大怪兽，令人心悸。

　　“都没事吧？”白羽安撤去已经摇摇欲坠的金光护罩，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消耗过度。他迅速取出丹药服下。

　　姜莉和从憬都摇头，除了些擦伤和惊吓，并无大碍。姜莉立刻拿出伤药和清水，为从憬处理手臂上一道被触手尖刺划出的伤口。

　　迟茉靠着一棵树干，慢慢滑坐在地。她抹去脸上的粘液，检查了一下手腕——之前被“伪装绳索”缠绕的地方，留下了一圈深紫色的淤痕，皮肤麻木，隐隐有刺痛感，但没有流血，麻痹感也在静心香囊的作用下缓慢消退。

　　她体内的蚀骨毒因为方才的激战和灵力剧烈消耗，又开始隐隐躁动，但灵珠和香囊的双重压制尚能控制。她必须尽快调息。

　　“这里应该就是靠近矮崖的区域了。”姜莉处理完伤口，辨认了一下周围的树木和地形，指向一个方向，“那边，再走一小段，应该就能看到回魂湾。”

　　劫后余生，但真正的目标还未达成。

　　四人稍作休整，服下丹药恢复体力，处理了身上的伤口和污迹。约莫一炷香后，体力恢复了些许，便再次起身，朝着姜莉所指的方向，悄无声息地前进。

　　这一次，路好走了许多。雾气稀薄，星光虽暗，但足以视物。穿过一片低矮茂密的灌木丛，拔开最后几丛挡路的枝叶，眼前骤然开阔！

　　他们站在一处向外突出的矮崖边缘。崖下，便是汐河上游最神秘的所在——回魂湾。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了云层，如一层冰冷的银纱，铺在广阔而平静的湾面上。水面光滑如镜，不起一丝涟漪，清晰地倒映着惨淡的月色和两岸黑黢黢的山影。整个湾区笼罩在一层极淡的、仿佛凝固不动的灰白色雾气中，与方才迷踪雾的狂暴翻涌截然不同，是一种死寂的、深入骨髓的阴冷。

　　而在那平滑如镜的水面之下，靠近对面陡峭崖壁的深水区，隐约可见一片片影影绰绰的、缓慢蠕动着的浓重黑影。那黑影覆盖了极大一片区域，颜色深黑如墨，与周围相对清澈的水色形成鲜明对比。

　　“地阴藓……”姜莉压低声音，带着确认的颤音，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那么多……几乎铺满了那边的水底。”

　　如此规模的地阴藓，意味着这里积聚的阴气与腐秽，已经浓重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这确实是阴属性妖物梦寐以求的巢穴，也是滋养一切邪祟的温床。

　　白羽安取出窥灵镜，注入灵力，向湾面和对岸仔细探查。镜片后的视野过滤了寻常景象，灵光与阴气显现出不同的色彩。只见整个回魂湾上空，弥漫着几乎凝成实质的灰黑色阴气，如同厚重的帷幕。而在那大片地阴藓所在的水底最深处，更有一点不断脉动着的、深沉如凝固鲜血般的暗红色灵光，如同邪恶的心脏，在缓缓搏动。

　　“有东西在下面。”白羽安的声音凝重无比，放下窥灵镜，“阴气核心，灵光强大且邪异……恐怕就是正主。”

　　就在这时，迟茉怀中的鸣骨，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那股冰凉的吸引力暴涨了数倍，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拼命拉扯，几乎要脱体飞出，直直指向湾心那点暗红灵光所在！

　　与此同时，一直死寂如坟墓的回魂湾面，忽然从正中心的位置，泛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涟漪无声地扩散，一圈，又一圈，越来越大。

　　平滑如镜的水面被打破。一个模糊的、巨大的黑影，缓缓从水底那暗红灵光处，向上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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