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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外风雨来
入梅了,雨水渐丰,洗完的衣服晾晒时稍不注意便会发霉,得重洗。
遣散仆妇后周瑛开始学洗衣服,如今已得心应手。旁边协助的李妈不住夸赞:“我家瑛娘到底是习武的,手腕子有劲,衣服洗得又快又干净。”
周瑛笑了笑,瞥见宗保正藏在院墙后贼头贼脑偷瞄她。
姐弟俩自那夜争吵后便互不理睬,吃饭时也没话。周世楠问过两次,都被周瑛搪塞过去,只好劝导:“你是姐姐,多让着他点嘛。”
周瑛见父亲没别的话,猜宗保没告状揭发她贬低文天祥,气慢慢消了。
李妈也瞧见宗保了,扬声问:“宗保,你躲那儿作甚?”
宗保趁机溜过来,笑眯眯说:“我看你们洗衣服。”
他蚂蚱一跃蹲到周瑛身旁,伸手去拿盆里的脏衣:“姐姐我帮你洗。”
周瑛冷着脸夺回衣服扔盆里,宗保马上另拿一件,笑意不减:“我帮你洗嘛。”
说着学她们的架势搓洗衣服,笨手笨脚,一丝不苟。
李妈笑夸:“宗保懂事了,学会心疼人了。”
宗保嘿嘿道:“姐姐对我和爹那么好,我自然要心疼她。”
弟弟靠甜言蜜语求饶,周瑛脸上的冰霜随即融化,微微扭头斜睨他。
宗保笑得更卖力,双眼眯成缝,露出几颗白生生的牙齿。
周瑛一指头戳在他脑门正中,他捂额哎哟一声,恢复笑脸,姐弟间的矛盾就此消弭于无形。
三人到东墙下晾衣服,此处能看到礼部尚书钱谦益家的高楼。
宗保忽然说:“你们听,楼上有人在吵架。”
风吹树响、虫鸣鸟叫中混杂着人声,周瑛侧耳细听,一男一女正在高楼上争执,女音尖锐激动,男声苍老慌急。
宗保复惊:“是钱尚书和钱夫人!”
双方的话音受杂音干扰断断续续,像撕碎的锦缎,东一片西一片飘飞,周瑛费力分辨只听清几句。
“……先帝殉国时你捶胸顿足,今日却说‘水太凉’……”
“夫人不可冲动啊……”
“天啊,我以为嫁得知心人,不料竟遇上了骗子……”
猛闻一声摔砸器皿的脆响,连墙外人都凛然一惊,三人再凑上耳朵却再无后话。
李妈颇为惊疑:“这钱尚书和钱夫人向来恩爱无比,今日拌嘴竟这般厉害。”
周瑛也很纳闷,钱夫人本名柳如是,出自秦淮河边的乐户,才情卓越,早年艳名远播,江南地界无人不晓。四年前她突然嫁给比她年长三十五岁的文坛宗师,前礼部侍郎钱谦益,此事轰动朝野,至今被南京人津津乐道。
周家和钱家邻里多年,偶有往来。姜氏在世时鄙视柳如是出身,避而远之,周瑛也因此对她颇有成见。
后来母亲新丧,她悲痛忙碌,日子乱无头绪,那柳如是倒主动施以援手,对周家多方照应。
打过几次交道后周瑛方知这位钱夫人并不似传闻中那般狐媚妖淫。其人重义轻利、洒脱不羁,没有寻常妇道人家的温婉柔顺,倒似女中丈夫,侠骨丹心,奇气纵横。
柳如是知周瑛好学,赠她各种经史典籍,并乐于教授学问。这一年来周瑛在她点拨下长了不少见识,常因她的独到见解耳目一新,衷心钦敬这位胸有沟壑的才女。
只是柳如是每谈到气节,观点都刚烈激进,同文天祥如出一辙,这点周瑛不太认同。
宗保问:“姐姐,我听说钱尚书很宠钱夫人,为她修绛云楼花了好多钱,钱夫人怎会骂他骗子?”
周瑛嗔怪:“男儿家家的不可嘴碎,否则将来定会讨人嫌!”
她隐约觉出此事不善,用爹的套路堵弟弟的嘴。
墙边石榴花正大片掉落,新的花苞仍在大把盛开,红得触目惊心,仿佛从树身上挤出的血,沉甸甸挂在枝头,再滴落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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