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

　　舒清晏的办公室冷得像停尸房。萧临陷在角落那个狭小的工位里，感觉每一寸空气都在对他进行无声的排斥。终端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地下管网结构图扭成一团令人头晕眼花的灰色迷宫，标注要求精确到毫米。这玩意儿比直接轰碎一打变异体还让人烦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细微的电弧在指节间噼啪作响，桌上的台灯跟着忽明忽暗。“控制你的能量逸散。”冷澈的声音从办公室中央传来，没有起伏。舒清晏甚至没有从他那庞大的全息投影上抬起头。萧临敲桌子的手指停住了。他啧了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椅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顾问大人，盯着我看了多久啊？分心可不像你的风格。”舒清晏终于侧过头，银边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你的能量波动干扰了低频数据流。不需要我看，系统也在报警。”他抬手虚点，一个微小的错误日志窗口弹到萧临的终端屏幕上，“修正它。”萧临盯着那个报错窗口，火气无声无息地窜起来。他在这坐了三个小时，对着这该死的下水道图纸，听着身后那人偶尔敲击键盘的、规律得令人发指的声音，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他忽然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响声。他大步走到舒清晏的全息投影桌旁，毫不客气地用手指戳向其中一个不断闪烁的红点。“这个地方，”萧临说，语气带着故意的挑衅，“标注深度误差至少半米。三年前那次地铁管线爆破案，我炸穿的就是这块区域，下面是废弃防空洞，你们的数据库里可没记。”舒清晏的目光终于从全局图纸上移开，落在那被萧临手指点中的红点上。他沉默了两秒。
　　“证据？”“我炸出来的坑就是证据。”萧临扯了扯嘴角，“需要我带你去看现场吗？还是说，顾问大人只相信冷冰冰的数据，不信活人的经验？”这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嘲讽了。萧临等着对方的反应，怒火或者冷斥，什么都行。舒清晏只是微微颔首。“信息已记录。我会核查三年前相关区域的工程变更记录。”他抬手，将那个红点的标注状态从未知改为了待确认。“类似的经验性信息，欢迎提供。现在，请回到你的座位，继续完成分配给你的识别区域。”又是这种油盐不进的平静。萧临感觉自己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憋得难受。他没动，视线落在舒清晏操作全息投影的手上——戴着那双一丝不苟的黑色战术手套。“喂，”萧临忽然开口，声音压低了些，“你整天戴着这破手套，不闷吗？还是说下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说着，手快如闪电地探出，想去扯那只手套的边缘。他的动作很快，带着雷电异能者特有的爆发力。但舒清晏的反应更快。几乎在萧临手指动的一瞬间，他的手就撤回了投影范围之外，另一只手在桌面某个隐蔽区域一按。嗤，一股高压电流猛地从萧临脚下的金属地板窜起，瞬间贯穿他全身！“呃！”萧临闷哼一声，整个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被迫后退两步，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电流不强，但足够刺痛和羞辱。“办公室内置防御系统，针对未经许可的肢体接触和能量攻击。”舒清晏平静地解释，仿佛刚才只是启动了一下扫地机器人，“下次触发，强度会提升至足以使你昏迷的水平。”萧临咬肌绷紧，眼中窜起真实的火苗。蓝色的电光在他周身不受控制地闪烁，空气里弥漫开臭氧的味道。“你他妈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滑开了。“哟，这是干嘛呢？大清早的就在这儿电闪雷鸣，给我这老心脏一点缓冲行不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歪斜金丝眼镜的男人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白大褂下是破洞牛仔裤和一双配色嚣张的篮球鞋。他的右手是冰冷的金属机械义肢，此刻正灵活地转着一支电子体温计。“周医师。”舒清晏打了个招呼，语气依旧平淡，但萧临莫名觉得那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一丝。周予安，异能医院的首席医师，舒清晏大学时代唯一的室友。萧临知道他，组织里少数几个能让舒清晏稍微“正常”点对待的人。周予安溜溜达达走进来，机械义肢发出轻微的嗡鸣。他先瞥了一眼浑身还在冒电火花的萧临，咧嘴一笑：“嚯，雷刹同志，你这静电有点严重啊，要不要来针镇定剂？我这机械手可是扎过七个罪犯颈动脉的，保证快准狠。”萧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周予安也不在意，凑到舒清晏身边，很自然地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看向全息投影。“又折腾你这宝贝地图呢？吃饭没？”他鼻子抽动两下，眉头皱起，“肯定没吃。我就知道！老舒，你迟早得把自己熬成仙。”舒清晏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步，让周予安的机械臂落空。“有事？”“例行体检啊，大哥！你上个月的报告数据看得我心惊肉跳，再不来我就要上门抓人了。”周予安说着，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医疗盒，又看向萧临，“哦对了，顺便也有你一份。新入职人员全面体检，这是规矩。萧临皱眉：“我没事。”“有事没事你说了不算，仪器说了算。”周予安的机械手指咔哒一声，弹出一枚细小的针头，“来，小萧同志，伸手，很快的。或者你想试试颈动脉？”萧临嘴角抽了抽，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冰凉的机械手指按住他的手腕，针头刺入皮肤，轻微一痛。周予安动作极其熟练，抽血的同时，机械眼闪烁，进行着快速扫描。“嗯…心率偏快，肾上腺素水平偏高，火气不小啊年轻人。”周予安啧啧有声，瞥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舒清晏，“看来给我们舒顾问当助理，是个压力活。”舒清晏仿佛没听见，继续操作他的投影。抽完血，周予安熟练地贴上止血胶布，然后转向舒清晏。“该你了，老舒。”舒清晏顿了一下。“稍等，这个模块处理完。”“等不了。”周予安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胳膊没戴手套的那只小臂。舒清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周予安的机械手发出更细微的运作声，进行扫描。他的表情稍微认真了些，歪戴的眼镜后，目光锐利地扫过舒清晏苍白的脸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抑制剂用量又超了？”周予安压低声音，但萧临的听力极好，听得一清二楚。“在可控范围内。”舒清晏淡淡回答。“可控个屁。”周予安骂了一句，从医疗盒里取出一支预充式注射器，动作迅速而隐蔽地压在舒清晏胳膊上，推入药物。“给你加了点营养剂，草莓味的，别瞪我，良药苦口，但可以更甜。”舒清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说什么。萧临看着这一幕，心里那股无名火莫名其妙熄了点，转而变成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他盯着舒清晏垂着眼接受注射的侧脸，那么冷淡，又那么……顺从。周予安做完这一切，利落地收拾好东西，拍了拍舒清晏的肩膀：“走了，按时吃饭！不然下次我来给你打针就往辣椒水里泡！”他又冲萧临眨眨眼，“小萧同志，看着点他，他饿死自己都不会吭声的。”
　　周予安风风火火地走了，办公室重新恢复寂静。刚才那一打岔，萧临也没了继续找茬的心思。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打算回自己那个憋屈角落。“等等。”舒清晏忽然叫住他。萧临回头。舒清晏从全息投影桌下拿出一个密封的纸盒，放在桌角。“你的。”萧临走过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折叠整齐的银灰色制服，和他之前穿的黑色作战服款式不同，更正式，肩上有战术指挥部的徽章。制服上面放着一个新的身份卡和通行证。还有一副黑色的战术手套。萧临拿起那副手套，材质冰凉柔，和舒清晏戴的那副一模一样。他抬头，看向舒清晏。舒清晏已经重新投入工作，侧脸线条冷硬。“指挥部的标准配置。下次触发防御系统，不会再有警告。”萧临捏着那副手套，心里五味杂陈。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纯粹的流程规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沾着外面泥灰的黑色战术背心，又看了看桌上那套笔挺的银灰色制服。最后，他一把抓起整个盒子。“谢了。”他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转身走回自己的工位，把盒子随手扔在脚边，没再看一眼。办公室再次只剩下全息投影的光效和数据流动的细微声响。萧临重新坐回屏幕前，看着那扭曲的地下迷宫，忽然失去了所有较劲的力气。他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空白的触控区滑动。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标注区域的旁边，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头特别大的乌龟。萧临：“……”他下意识地猛地坐直，想立刻擦掉。身后，敲击键盘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萧临后背一僵，心里暗骂，准备迎接新一轮的冷斥或防御系统的电击。几秒的寂静后，敲击键盘的声音重新响起，平稳依旧。全息投影桌旁，舒清晏的目光从自己终端上那个刚刚自动保存了所有标注（包括某只乌龟）的页面移开，镜片后的灰色眼睛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无人察觉。他抬手，将那只乌龟所在的区域标记权限，默默改成了“仅限高级顾问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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