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悯

　　天光破晓。
　　堆叠的云层掩去了旭日的光辉，天色就这么波澜不惊地亮了起来。
　　游荡了一夜的姜悯坐在B市中心的寰宇大厦楼顶，望着脚下陌生的城市发呆。
　　千年一梦，在他睡过去的时间里，人间竟已变成了这般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昔日低矮的民居已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取代，宽阔的道路上疾驰着奇怪的铁盒子。疏密有致的建筑群绵延铺展开，一眼望不到尽头。
　　好一副繁华盛景，锦绣人间。

　　抗议未果，被强行命名为黑黑的小黑猫端坐在一旁，安静地舔舐着自己的毛发，对姜悯有一搭没一搭的顺毛很是受用。
　　姜悯的目光落在黑黑的身上，心下一叹。
　　千年前的那一战后，沟通人鬼两界的通道被彻底封闭，除轮回转世外，两界不应再有联系，但现在却出现了依托鬼气才能诞生的猫灵。
　　这其中的意味，没人比亲手设下结界的姜悯更清楚了。
　　烈烈狂风卷起姜悯的黑袍，风雨压城。

　　元烨到达时，蓝白相间的警戒线已经在楼下隔出一块空地，警车、消防车、救护车一字排开，几名警察正在维持秩序。
　　一旁的寰宇集团安全保卫部负责人看到元烨，眼睛一亮，快走几步迎上前来，声音又低又快：“元总，今天早上有路人偶然发现楼顶坐了个人，怕是想不开要自杀的，就报警了。我一接到物业消息，就马上过来配合警方工作。”
　　元烨顺着负责人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眼皮一跳。
　　隔着十几层楼的高度，那人长什么模样看不真切，但一袭黑袍迎风招展，却是十分乍眼。

　　半个小时后，元烨的总裁办公室迎来了设立后最奇怪的一名客人。
　　回想起公司员工们一副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元烨的心情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寰宇集团八卦焦点的主人公，正在一脸新奇地东摸摸西看看，嘴里不时发出惊叹：“元晟，这是什么？”
　　“饮水机。”
　　“这个呢？”
　　“笔记本电脑。”
　　元烨脸上难得露出这样忍耐的神色，“还有我叫元烨，不叫元晟。”
　　“笔记本电脑又是什么？”姜悯转过身来，狐疑地打量着元烨，“你改名了？”
　　“我没有改名，是你认错人了。”
　　姜悯认真地分辨着元烨的神色，发觉元烨是认真的，顿时震惊之情溢于言表：“不是吧，元大天师，你这是轮回的时候把自己搞失忆了吗？以你的能力，不至于吧？”

　　元烨无视了姜悯的问题，眼疾手快地按住姜悯试图扒拉鼠标的爪子。
　　姜悯神态自若地抽回手，绕着元烨走了一圈，像是在观看什么稀有动物，啧啧称奇：“现在连个猫灵都打不过。”
　　“喵！”黑黑不满地抗议了一声。
　　“你可别不满，想当年元大天师多威风啊，你这样的小猫灵，人家一只手就可以打一百个！”姜悯恐吓黑黑。
　　黑黑把头偏到一边，明显是不相信的表现。

　　元烨看着这一人一猫，感觉头有点痛。
　　好在紧接着响起的敲门声解救了元烨。
　　“笃笃”两声刚落下，元烨立刻接道：“请进！”
　　元烨的助理乔文州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神态端庄，充分展现了一名助理的良好素养，双手向元烨递上一个文件夹，汇报道：“元总，9点的会议，各部门负责人已经到齐，这是您要的会议材料。”
　　元烨接过文件放到桌上，转向姜悯道：“我马上要开会，你住哪里？我让乔助理送你回去。”
　　姜悯一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乔文州，直把人盯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一边道：“不必劳烦大天师，我这就离开。”
　　说着，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画好的鬼画符被姜悯拍到元烨胸前，元烨下意识接住。
　　“看在你现在这么落魄的份儿，送你个保命符。”
　　落魄？元烨从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落到寰宇集团的总裁身上。
　　很显然，乔助理也没想到。
　　元烨眼角余光瞥到助理因憋笑而奇怪抽动的嘴角，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离开寰宇大厦后，姜悯四下张望了下，很快便选定一个方向不紧不慢地晃荡过去。
　　“我记得这附近应该有个阵眼，先去看看情况。”姜悯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黑黑解释道。
　　“喵？”站在他肩上的黑黑叫道。
　　“我当年设结界的时候，用了八十一个通道作为阵眼，现在得一个个排查过去，可是个大工程……”

　　元烨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一人一猫远去，正了正领带，暗暗松了口气。
　　很快，姜悯就让他知道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您好，我是望春路派出所的民警，请问您是寰宇集团的元烨先生吗？”
　　“我是，您请讲。”
　　“是这样，下午我们接到群众报警，有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年轻男性一直在城北中学附近徘徊，行迹可疑，我们把他带回了派出所。他自称姜悯，供述没有家属，只知道您，想问一下您认不认识这个人？”
　　元烨捏着手机，半晌没发出声音，

　　姜悯也没想到再次和元烨相见会是在这么个情形下。
　　但前鬼王大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先发制人道：“哟，来啦，吃饭了吗？”
　　元烨额角抽动，不发一言，沉默地配合民警办理手续，然后扭头走人。
　　姜悯倒是自觉，没用元烨招呼就跟了上去，边走边叹：“这次属实是大意了。”
　　元烨终于忍无可忍地回头道：“你去学校做什么？”
　　这人怎么还是长得这么高，天道不公！姜悯一边腹诽，一边抬头正视元烨的眼睛，一脸诚恳：“我说我是去查看阵眼你信吗？”
　　元烨盯着姜悯看了一会儿，猛地转过头，大步流星向前走去，显然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姜悯也很无奈。看来元烨失忆失了个彻底。本来还想找个帮手，这下看起来是没什么戏了。

　　两人还没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就听到后面传来隐隐的嘈杂声。姜悯耳尖地捕捉到了“报警”“城北中学”“尸体”几个关键词，走在前面的元烨也停下了脚步。
　　“是不是你？”元烨口气质疑。
　　“你怀疑我？”姜悯眼睛瞪大，“你转世转得脑子也没了吗？”
　　元烨深呼吸一口气，还没等他再说什么，两人身后便传来了追赶的脚步声。
　　“两位等一下！这位姜先生还需要再留一下配合调查。”一名民警跑过来喘着气说道。
　　“我们的手续已经办完了。”元烨陈述事实。
　　“是城北中学出事了吗？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过去。”姜悯插嘴道。
　　来传话的民警看起来还很年轻，露出为难的神色。
　　姜悯扯住元烨的衣袖，力度大得几乎要将衣服从元烨肩上扯下来。
　　元烨：“……”
　　元烨：“稍等，我打个电话。”

　　十分钟后，三人一起挤在警车后排，车外斑驳的光影投在姜悯的过分出众的脸上，引得被临时委以陪同加监视重任的年轻民警频频侧目。
　　元烨却从这人脸上看出了不同以往的严肃。
　　姜悯没法不多想。这个时候城北中学出了事，他不觉得会是什么巧合，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去确认阵眼的情况。

　　“元烨，你这时候来给我添乱！”
　　三人刚下车，就有人迎了过来，剑眉星目，正气盈身，一巴掌拍到元烨胳膊上。
　　元烨嘴角浮现出一点笑意：“这不正好撞上了，过来看看能不能给你帮上什么忙。”
　　“那敢情好，万一有问题解决不了，还可以请你家老爷子再给指导指导。对了，这位是？”来人的目光落在姜悯身上。
　　“嫌疑人。”元烨言简意赅。
　　“咳咳咳！”来人爆发出一阵呛咳，“有段时间没见，你小子还会开玩笑了啊！”
　　“刚从望春路派出所领出来，不信你问他。”元烨朝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年轻民警示意。
　　“是的……”小警察没想到城北分局刑侦支队队长方锐会专程在这里等候，一时呐呐。

　　方锐没搞明白元烨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了解元烨不是会胡闹的人，想了想还是带着两人往里走去，边走边交待道：“我带你们进去，但注意不要破坏现场，不要碰任何东西，元烨，你都知道的。”
　　姜悯嗯嗯地应着，明白这些话其实都是说给他听的。
　　鬼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坐落在城北中学操场一侧的仓库，用来放些不常用的设备器材和废旧桌椅，平时基本没什么人会过去。
　　尸体能这么快被发现，细说起来还得归功于某位可疑人士在学校周围的可疑行径。
　　姜悯被警察带走后，校方担心还有什么没被发现的隐患，索性组织保安队来了个全校大巡查，连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意外。
　　仓库里有三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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