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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照不宣
“校园文明规范月”像个巨大而无形的齿轮,一经启动,便裹挟着所有人开始运转。横幅挂了起来,黑板报焕然一新,课间广播也多了几分循规蹈矩的说教味。
林知秋的生活,在齿轮的咬合中显得更加精密。
她按时出现在每一堂课,笔记是范本,回答是标准答案。
她甚至主动参与了规范月的“学风督导小组”,臂上多了个绿色的袖章,在午休时安静地巡查自习纪律。
没人知道,当她戴着那个代表“规则”的袖章,走过空无一人的实验楼走廊时,会伸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弹一下窗玻璃,发出“叮”一声极轻脆的响,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同样被束缚的幽灵打招呼。
叶望舒则处于齿轮的中心。
她的身影出现在每一个筹备会议、每一次检查现场。
声音平稳,指令清晰,将庞大的活动拆解成无数可执行的任务,分派下去。
所有人都习惯了她的可靠与高效,就像习惯日出日落。
文艺部部长陈思悦抱着一叠海报小样找到她时,她正在礼堂后台核对音响设备。
“主席,这几个配色方案,总觉得差了点冲击力。”陈思悦有点苦恼。
叶望舒接过小样,目光快速扫过。
她的指尖在一种深空灰与暗金色的搭配上点了点:“‘规范’不意味着刻板。用这个色调,标题字体换得更锐利些。视觉上需要一种‘秩序的力量感’。”
陈思悦眼睛一亮:“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还是主席你有想法!”她抱着小样欢天喜地跑了。
叶望舒转身,继续核对手里的流程表。
后台光线略暗,只有设备指示灯幽幽闪烁。
就在她抬手去调整一个话筒支架高度时,袖口微微下滑了一瞬。
一直默默跟在旁边帮忙调试线路的李铭,扶了扶眼镜,似乎想说什么,目光疑惑地扫过她左手手腕上方——那里,校服袖子底下,隐约露出一段深色运动护腕的边缘,与严谨的校服风格格格不入。
叶望舒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拉好袖口,指尖将护腕边缘彻底掩住,随即抬眼看向李铭,语气如常:“李铭,三号线的接口有点松,麻烦你再固定一下。”
“哦、好的,主席。”李铭连忙低头去弄线路,把刚才那点疑惑抛到了脑后。
周五下午,是“学风督导”的联合会议。
林知秋作为小组代表之一,不得不参加。
会议室里坐满了各班代表和学生会干部,略显嘈杂。林知秋挑了个靠后的位置,打开笔记本,一副准备认真记录的模样。
她的目光却没什么焦点,游离在空气中,舌尖习惯性地抵着上颚,感受那点金属的冰凉,对抗着室内略显沉闷的空气。
叶望舒坐在前方主位,主持会议。
她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上一周的情况,指出了几个突出问题,声音通过话筒传出来,清晰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
“……尤其需要提醒的是,部分同学在非体育课时间穿着不规范,佩戴首饰等现象仍有零星发生。
各年级督导员请加强巡查,以身作则。”
说到“佩戴首饰”时,她的目光似乎极其自然地扫过全场,没有任何停顿。
但坐在后排的林知秋,却感觉那目光像一阵微弱的风,拂过了自己的右耳耳廓。
她搁在桌下的左手食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会议进入自由讨论环节,气氛活跃了些。
体育委员赵明轩大着嗓子说:“主席,打篮球出汗多,偶尔撸一下袖子不算不规范吧?这大热天的……”
有人笑了起来。
叶望舒脸上也露出一丝极淡的、恰到好处的笑意:“具体尺度,可以参考学生手册第三章第五条。
赵明轩同学,如果你对条款有疑问,散会后我可以把手册借你重温。”
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答,让赵明轩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大家笑得更厉害了。会议气氛松弛下来。
林知秋却在此时,轻轻举了下手。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叶望舒的,都看向了这个平时在公众场合几乎隐形、只与分数打交道的学神。
“林知秋同学,请说。”叶望舒开口,语气是标准的官方口吻。
林知秋站起来,身姿笔直,声音清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关于学生代表在启动仪式上的发言稿,我有一个想法。除了阐述规范的必要性,是否可以考虑加入一些反面案例的心理学分析?比如,探究某些‘打破规范’行为背后的动机,或许能从根源上提升说服力,而不仅仅是震慑。”
她的话让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这提议有点出乎意料,甚至带着点学术性的尖锐,不太像这种务虚的宣传会议该讨论的内容。
叶望舒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像是评估,又像是感兴趣。几秒钟的沉默,仿佛被拉长。
“很有意思的角度。”叶望舒终于开口,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不过,启动仪式时间有限,需要更正向的引导。你的这个思路……或许可以形成一份单独的心理学分析简报,作为后续深化学习的材料。林知秋同学,你愿意承担这份简报的撰写吗?”
四两拨千斤。既没有否定这个稍显出格的想法,又将它纳入了可控的、更“规范”的轨道。
林知秋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点头:“可以。”
“好。那这件事就由学习部配合林知秋同学完成。”叶望舒利落地拍板,转向学习部部长,“请记录一下。”
会议继续。
没人注意到,在刚才那短暂的交锋中,林知秋的右手一直轻轻按着摊开的笔记本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而叶望舒在低头记录时,左手习惯性地转了一下笔,笔杆在空中划过一个微小的弧度,恰恰指向林知秋的方向。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
林知秋故意放慢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起身,走向门口。
叶望舒正和学生会副主席站在门边,低声交代最后几件事。
林知秋经过时,脚步似乎被不平的地砖绊了一下,身体极其轻微地晃了晃。
手里的笔记本和笔脱手飞出,正好落在叶望舒脚边不远处。
“抱歉。”林知秋低声说,蹲下身去捡。
几乎同时,叶望舒也微微俯身,帮她捡起了那支滚远的黑色钢笔。
两人的手指在冰凉的地面上方,有那么一刹那,几乎要碰到。
叶望舒将笔递还。
林知秋伸手去接。
就在交接的瞬间,林知秋的指尖,极其“偶然”地、轻轻擦过了叶望舒左手的手背。
触感温热,但更清晰的,是那指关节处,比视觉上更明显的、微微凸起的粗糙感。
而叶望舒递出笔的同时,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林知秋因俯身而滑落鬓边的发丝,以及那发丝缝隙间,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小的黑色阴影。
时间不到半秒。
林知秋接过笔,站起身,声音依旧平稳:“谢谢主席。”
“不客气。”叶望舒直起身,神色如常,甚至对她微微颔首,“简报的事,下周找时间碰一下思路。”
“好的。”
林知秋转身离开,步伐稳定。
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指尖触碰到那不同寻常的粗糙时,心脏漏跳了一拍。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兴奋的确认——她猜对了。那不是什么握笔的压痕。
叶望舒看着那个挺直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才收回视线。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背,被擦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极轻微的、冰凉的触感。
她慢慢将那只手揣进校服裤兜里,握成了拳。
“主席,还有什么事吗?”旁边的副主席问。
“没了。”叶望舒说,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吧。把今天会议纪要尽快整理出来。”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无人能察。
但两个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一场无声的试探,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会议日下午,悄然完成。
棋盘已经摆好,棋子悄然移动。
而她们,都在等待对方落下真正的第一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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