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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猎手
冬柚子抱着外套,对着天吼完那句话,嗓子发干。
海风把她的话吹散,没给她弹出任何一个「主线任务」。
她本来想照着老习惯,给自己补一句:
——那就先活下去。
话到嘴边停住了。
活下去只是前提。
真正的问题是:
要怎么离开这块被海水包住的地方,回到有信号、有医院、有红绿灯的世界。
她把外套抱紧一点,像是把这句话按进骨头里,只说给自己听:
「……那就想办法,从这座岛上回到文明世界。」
前面传来踩沙子的声音。
冬站起身,朝另一侧走去,顺手把刚才丢在地上的一根木棍捡起来。沈夜也跟上,脚印在沙滩上拉出两串长长的痕迹。
「你们要去哪儿?」柚子抱着外套跟了两步,下意识问。
「先把今晚要住的地方解决。」冬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语气很平静,「天再晚一点,风会更大。总得先有个能躲一躲的地方。」
沈夜点点头:「而且海边晚上温度会掉得很快,你刚才那样睡,明天肯定发烧。」
很现实的理由,一下子把她刚才那点「我是不是还在做梦」的感觉压下去不少。
……也是,现在连今天晚上睡哪儿都不知道,她还在这儿对着老天爷发脾气干嘛。
「那我也来帮忙。」她吸了口气,跟上去,「总不能你们忙着,我躺着当咸鱼吧。」
他们先是沿着海滩把那艘半翻的船仔细翻了一遍,把还能用的木板、破帆布、绳子全都拆下来搬到一块较高的沙地上。
沈夜把几块木板往地上一立,朝周围看了看:「这块沙比较平,离海也不算太近,在这儿搭一个,怎么样?」
「采光好,离水近,拿东西也方便。」柚子立刻附和,「而且看海入睡,听上去就很度假。」
冬看了那块地方两眼,摇了摇头。
「太低了。」他说,「涨潮上来的话,最先被淹的就是这块。沙滩晚上温差也大,地气重,你刚醒过来,最好别直接睡在沙上。」
柚子被说得一愣,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一点小小潮痕,感觉脚底有点凉。
「那往树林那边靠一点?」沈夜提议,「有树挡风,比空旷沙滩强。不过……虫子会多一点。」
他很诚实地补了后半句。
几个人沉默着一起看向那片树影深处,蚊虫潜伏的想象自动在脑子里长出来。
柚子抱着外套,跟着他们一起转头,眼睛在沙滩和林缘之间来回晃,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画面。
「要不——」她抬手指了指那块离树林不远、地势稍高的地方,「我们搭一个 A 字型的庇护所?」
两个人同时看向她。
她被他们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飞快解释:「就是,用木头先搭两个 A 字架,中间再横上一根当梁,下面也绑上横杆,这样床是架空的,人睡在中间,上面再盖帆布什么的,当屋顶。离地一点,又不算进树林里。」
沈夜想了想,点头:「离海有距离,又不直接贴地,确实好一点。」
冬看了眼地势,补了一句:「下雨的话,这一圈也不至于直接积水。」
「那就试试。」他给出结论。
说干就干。
他们挑了几根比较结实的木头,用从船上拆下来的绳子把它们绑成两个 A 字架。绳结打得不算好看,但冬在旁边看了两眼,很快就掌握了规律,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利落。
柚子一边帮忙把木头往上抬,一边忍不住问:「冬,你会盖房子吗?」
「不会。」冬老实得很,「只会画。」
「也是,你平时都在电脑上画这些。」柚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补了一句,「现实里让设计师自己上工地盖房子,好像有点欺负人。」
「……」
「没关系。」他拍了拍木架,看了一眼受力点,「现实里能站起来就行。」
沈夜在一旁听着,顺势接话:「那我也得提前说明,我是医生没错,不过是心理医生。」
柚子:「……」
她沉默一秒,很真诚地总结:
「所以我们现在的配置是:一个会画房子的设计师,一个会劝我们不要崩溃的心理医生,再加一个会氪金的社畜?」
风从海面上吹过来,把她这句吐槽送得老远。
沈夜咳了一声:「至少,心理医生可以在你真的崩溃之前先把你劝回来。」
冬也不急着辩解:「设计师起码知道哪种结构最不容易先塌。」
柚子想了想,只好承认:「……听起来,勉强有点用。」
吐槽归吐槽,手上的活儿还是要干。
他们先把两个 A 字架间隔立好,用绳子和木板固定住,然后在上面横放了一根更粗的木头当主梁。下面两侧各绑上两根横木,让整个框架看起来像一张被抬高的床。
柚子负责把捡来的藤条一根根理顺,和沈夜一起反复交叉拉紧,编在横木之间。冬在旁边检查绳结有没有松,哪一处受力不均就重新绑一遍。
太阳一点点往下走,影子被拉得很长,手上的动作却慢慢顺了。
大概两个小时后,一张结实又有一点弹性的「大床」终于成型,上面再铺上从船上拆下来的帆布,斜搭在主梁上,临时的屋顶就有了个雏形。
「……好吧。」柚子抬头看着那张临时大床,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至少今晚不用睡沙子了。」
他们刚把最后一截竹子扣在屋檐下,临时水槽摆好,几个人对着那间 A 字小屋沉默了几秒,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
正打算讨论「今晚谁先躺上去试一试」,远处忽然有人大喊:
「我回来了——今天大丰收!」
声音带着风从礁石那边一路蹦过来。
柚子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人拖着什么东西从石头后面冒出来,一路踩着湿沙往这边走。
季辞。
他左手拎着几只大龙虾,虾腿在空气里乱蹬,右手拖着一块简陋的小竹筏,竹筏上缠着一圈圈海草。人从头到脚都是湿的,头发贴在额前,衣服紧紧包着身形,裤腿上粘着沙子和碎叶子,脚踝那里还有几道被礁石蹭出来的红痕。
看样子今天这趟一点也不好走。
但他抬手的时候,动作带着一种标准的炫耀意味,像是举着什么奖杯。
柚子脑子里条件反射地弹出人物卡牌界面:
——季辞。
项目:游泳运动员,主攻自由泳。
成绩:某次世锦赛接力金牌,个人项目进决赛。
平时话多又爱耍帅,但只要到了关键时刻,这人从来不掉链子。
第一次抽到他的那张 SR,卡面就是他从泳池里出来,水顺着锁骨往下淌,嘴角勾着一副欠揍的笑,台词写着:「看什么?盯太久要收费的。」
现在这副落汤鸡模样,一手龙虾一手竹筏,配上那股「你们快夸我」的气势……非常本体。
「哇,龙虾?」柚子是真心感叹了一声,「你怎么弄到的?这边水那么浑,根本看不清吧?」
沈夜也站了起来,视线落在竹筏上的刺球上:「还有海胆。」
季辞把竹筏拖到离篝火近一点的地方,甩甩手,被龙虾夹了一下,凉飕飕地吸了口气,随手从竹筏上抓起一个用胶带缠过的东西晃了晃。
「靠这个。」他得意洋洋地摇了摇手里的简易护目镜。
那是两个透明塑料瓶底剪下来,中间用胶带一圈圈封住,勉强能挡点水。
沈夜接过去,戴在眼前试了试,淡淡出声:「这个也能看清?不愧是你。」
「将就着用。」季辞一点也不谦虚,「趴在竹筏上先看下面哪块石头缝有动静,看准了再下去插。」
说着,他用脚尖在沙子上点了一下,示意方向:「我刚沿着那边礁石游了一圈,先趴筏子上当观察台,看到有影子晃,就憋一口气潜下去。」
他比了个手势,像握着什么东西往前一刺:「自制鱼叉,捅一捅,三下五除二就搞定。」
柚子目光扫过他胳膊上的划痕、膝盖旁的淤青,还有裤脚那条被磨白的布边,心里一紧,到嘴边却还是变成了半句抱怨:
「你说三下五除二,我怎么看着像三次差点上不来?」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下次别这么玩命行不行。」
季辞被戳中,瞪她一眼:「效果看结果,不看过程懂不懂?重点是——」他重新把龙虾提得高一点,「我们今晚有东西吃了!」
柚子走近两步,把装创可贴的小药包从口袋里摸出来,抓住他一只手:「你先别乱挥,手给我。」
「哎?」季辞被她按住,明显愣了一下,「你哪来的这个?」
「上船的时候顺手塞的。」她低头给他贴创可贴,「你刚才再浪一点,现在说不定已经躺在心理医生那张床上了。」
沈夜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偏偏挑在她按着季辞手腕的时候出声:「以后处理伤员这种事,还是交给我这个专业医生比较合适。」
「是是是,医生说得都对。」季辞嘴上敷衍,眼里还是那股兴奋劲,「不过这点擦伤,在游戏里连破防都算不上。」
他随口就用了「游戏」这个比喻。??柚子听见那个词,下意识绷了一下,又在他们理所当然的神情里慢慢松开——对他们来说,只是形容「今天折腾得有点过分」的一句玩笑;对她来说,却很难再完全把这当成玩笑。
她把最后一块创可贴拍实,退开半步:「行了,暂时不许下水。」
「那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季辞晃了晃被包扎好的手,顺势凑近一点,眉梢一挑,「光说一声谢谢太没诚意了吧?」
他靠得有点近,海水味和晒出来的热气一股脑凑过来,龙虾腿还在他手边乱蹬,画面危险得要命。
……这人怎么哪儿都像在镜头前一样,自带特写的?
柚子心里飞快吐槽了一句,脸上却很争气地开始发烫。她本能想往后退一点,又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僵在原地,脑子里飞快筛选「有什么是现在能拿得出手的感谢方式」。
现实版的「送你十连抽」也做不到啊。
她还在卡机的时候,旁边的影子忽然靠近了一点。
「你们要是再聊下去,龙虾就该自己逃回海里了。」沈夜起身走过来,站在她和季辞中间半步的位置,语气不紧不慢,却比刚才说话时冷静得更「正经」了一点,「先把晚饭解决吧。」
他说完,视线很自然地从季辞凑得有点近的姿势上掠过,又落回柚子身上,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被吓到。
柚子莫名觉出一点微妙的气压变化:??……怎么突然有点像在被班长抓包?
他又看了一圈四周,轻声问:「对了,琊先生怎么还没回来?」
季辞这才想起来似的,把龙虾往篝火旁一放:「他啊,我最后看到他的时候,还在那边山顶上看地形呢。」
他抬手,随意指向远处一块隐约可见的高地,语气轻松,落在柚子耳朵里,却像被风从那片阴影里吹来一阵不太真实的冷意。
沿海的风在悬崖上更狠。
琊先生站在边缘,视线扫过海面,确认了一圈之后,才低头看向自己脚边那堆东西。
三根粗一点的树枝已经被他插进石缝,彼此支成一个稳定的三角架。下面垫了几块石头,再上面,是他这一路从海滩和林子边捡来的「垃圾」:
碎塑料瓶、破袋子、被盐晒得发白的渔网,以及一大团晒干的枯草。
最下面是草,最上层才是塑料。
塑料燃烧会有又黑又厚的烟。??在这种一眼望不到边的海面上,比什么都显眼。
他抬手,轻轻理了理最上面那层,把几片宽大的芭蕉叶压在堆顶,遮住引火的部分,也防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小雨把东西全淋湿。
他把打火机塞回口袋,看了眼三脚架:「差不多了。」
接下来该去看看水潭和陷阱,看看今天倒霉的是哪一只。
他先去看水潭。
那是块凹下去的小洼地,他之前在这里布了一个简单的漏斗型陷阱,把几块石头和粗枝条搭成出口窄、入口宽的框架,底下压了些碎贝壳和虫子,指望有鱼或别的东西被困在里面。
现在水面安安静静,只有几片漂浮的树叶。
「空。」
第二个陷阱在稍远一点的浅滩。还是空。
「空。」
他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往前走。
树林深处的第三个陷阱,是挂在低矮树枝间的一套绳圈。他走近时,脚步停了一下。
绳子斜着绷在半空,圈口收紧,吊着一团灰不溜秋的东西,在风里轻轻晃。
大概是一只岛上的野鼠,比城市里那些大一圈,牙很锋利,已经咬断了几根绳丝,却没能彻底挣脱。
不是他想要的种类。但有猎物,总比没有好。而且,捕食者会来找肉。
他站在原地看了两秒,还是伸手抓住绳子,轻巧地把那团东西提近自己一点,动作干净利落地控制住。
正这么想着,他余光扫到海那边的地平线,视线一顿。
那不是云,也不是浪头的线条变化,而是一个轮廓规整的小点,在远处水面缓慢移动。
游艇。
他拎着绳子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一下。
他先解决眼前的事,动作很快地结束了那只小兽的挣扎,把猎物放回陷阱的中心位置,刻意没收拾干净绳子,让那一圈「被触发过」的痕迹留在那里。
然后才转身,沿着原路往悬崖那边跑。
风从侧面刮过来,他的呼吸比平时快了一点,脚步却仍然很稳。
上到悬崖顶,他一把扯开压着芭蕉叶的石头,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最下面那撮干草。
火先是怯生生地舔了一下枯枝,紧接着,火舌顺着草和塑料跳上去,开始迅速往上爬。
很快,火堆上方冒出一股很厚的黑烟,被风一卷,拉成一条长长的暗线,挂在空中。
他站到最边缘,抬起手臂,对着那艘小小的白点挥手,大声呼喊。
「喂!这边!」
他有种自己的声音在半路就被风压断的错觉。
海面远得让人烦躁,浪一下一下打在礁石上,把所有杂音搅在一起。他盯着那艘船,看它在远处缓慢移动,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这点异常的烟。
他没有停,一边挥手,一边不厌其烦地重复呼救,直到那艘白点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最后和海天的交界线融成一团,再也分辨不出来。
黑烟被风扯得七零八落,仿佛烧完就是为了在他面前散个场,顺便宣布一句:这次没用。
失望不是没有,只是被他收拾得很干净,和那些灰烬一起装回了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他蹲下身,用脚尖把烧塌的灰烬拨开,挑出几根还算完整的枝条和石块,把三脚架重新扶好。又沿着悬崖顶走了一小圈,把路上顺手捡来的塑料碎片和干草塞回支架底部,照着「草在下、塑料在上」的顺序重新叠了一遍,最后再压上一层芭蕉叶。
篝火台回到待命状态,下一次只需要一团火。
他沿着山坡往下走,又一次回到那片树林。
陷阱所在的那棵树没变,绳圈还挂着,只是中间空了。
猎物不见了。
地上留着一点很浅的血迹,被拖出去的痕迹很短,很快就没入一团杂乱的落叶。
琊先生在原地停了几秒,缓慢地扫了一圈周围。
他顺着叶片上的划痕和压痕往前看,能看出有东西趁他不在时来过,叼走了猎物。步幅不大,却很稳,像是哪种习惯在林子里绕圈的捕食者。
这种体型的鼠,牙已经能咬断绳子,能轻易带走它的东西,不会太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悄无声息地把猎物拖走的,也不会是小东西。
他没打算查个水落石出,只是把绳圈重新理顺,稍微调了一下高度,像随手补上一件没做干净的工作。
然后离开那株树,把自己待在林子里的时间压到更短——这片林子里显然不止他们在找吃的。
他不打算在这里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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