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枝

　　接下来的三日里，许真真的日常就是跟着追月学习礼仪，以免进宫参加赏花宴时出了什么差错。

　　学堂那边许真真央着她爹丞相大人帮她告了假，甄御之对女儿向来是有求必应，那日下朝回来后官服都未换下，第一时间便是关心许真真的病情。

　　许真真用同样的理由搪塞了过去，饭桌上，甄御之听完许真真说的话后又给她碗里添了一筷子菜。
　　“是爹不好，”他放下筷子，长叹一声，声名在外的朝堂重臣此刻眉眼间只剩愧疚，“只顾着让你读书明理，却忘了你也是个需要玩伴的小姑娘。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

　　许真真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吃食，心说也没多委屈。
　　但她爹显然不这么觉得，长叹了几口气后转向许真真，语气认真：“真真，你若真厌了这京中人事……不如这样，爹明日……不，今日便写奏章，向皇上请辞。我们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做一对寻常父女。爹教你种花钓鱼，定不让你再受半分闲气。真真，意下如何？”

　　许真真一口饭险些噎住。

　　……意下非常不如何！
　　她好说歹说，总算把热血上头、准备“为女弃官”的丞相爹给按回了椅子上。

　　三日光阴倏忽而过，赏花宴的当天，追月起了个大早，收拾好了今日许真真外出的行头，早早地候在了门外。

　　她家小姐自从那日高烧后作风大改，除了说要多外出走动之外，休息的时间也眼见着长了起来。
　　平日没事的时候能一直睡到晌午，吃过午膳后没多久就又犯困了。
　　追月很担心她家小姐，但小姐除此之外无甚反常之处，她也就没多说什么。

　　不过今日可不能再容着小姐赖床了，追月等了片刻，空出一只手敲了敲门：“小姐，您醒了吗？”
　　没回应。
　　她又敲了敲，这次里面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起了。
　　追月心下一喜，叫了一声自己要进来了，便推开了门。

　　许真真觉得穿书并非全是坏事。
　　就比方说睡觉这件事情，她的专业学校排课排了五天早八，周末还时不时被强行占据去听各种讲座参加活动等等，导致她其实能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并不多。
　　低精力女大学生许真真对此很不满意。
　　但自从穿书之后的这几天，她是睡美了。

　　睡美人许真真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反正丞相府上下千恩万宠的小姐，谁敢来说她半句不是。
　　追月进来后看着许真真明显没睡够的惺忪睡眼，心疼道：“小姐再坚持些，赏花宴结束得快，您忍忍便能回府歇息了。”
　　许真真：……
　　她抹了把脸，强制开机了：“没事的，我能行。”

　　追月把手上拿着的东西放下：“今日小姐想做什么打扮？”
　　打扮？许真真回想起之前看的许多宫斗宅斗文，保守道：“端庄低调点的吧。”
　　原主这身份已经够高调的了，要穿得再张扬点，岂不是活靶子一个。

　　小透明许真真可不想做众矢之的，追月心领神会：“那就穿这件吧，这件衣裳是前几日老爷吩咐给小姐新裁的，小姐肯定喜欢。”
　　那是一件月白色的罗裙，颜色清雅秀丽，裙口衣袖处都绣了大片精致的花瓣，绣娘手艺高超，针脚细密扎实，但并不抢眼，图案与裙子相得益彰。
　　许真真满意道：“就这件吧。”
　　追月顿时喜笑颜开：“我来替小姐梳头。”

　　铜镜中映出少女清丽出尘的脸，追月五指灵活地在青丝中穿梭，不多时就为许真真绾了一个繁复不失端庄的发型。
　　入宫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了，许真真用过早膳后便和追月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入宫城，途中许真真一直在默背这三天下来跟着追月学习的礼仪，追月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说了好些玩笑话来活跃气氛。许真真就在这样的背景音里默默复习着。

　　背着背着，她才发现，周围好像突然安静下来了。
　　“追月？”许真真试探地喊了一句。
　　“小姐，”追月语气有些犹豫，“奴婢才想起来，今日那王家小姐也会前来。”
　　“王小姐？”许真真皱了皱眉，这个人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081这次反应很及时，许真真的脑海里霎时间冒出了关于这个王小姐的信息。
　　王小姐大名王珞凝，武部尚书独女，和原主是一个学堂的同窗，同时也是原主的死对头。

　　王珞凝性格直爽，快言快语，平日最看不惯的就是原主这幅清高做派。
　　简而言之，她觉得原主很装。
　　除此之外，她和原主还有一层矛盾。
　　王小姐年方二八，和原主同岁的年纪，心中不免春心萌动，然好巧不巧，她心悦的男子恰恰就对着原主芳心暗许，还放言出去此生非原主不可。

　　这无疑大大伤了王珞凝的心。
　　更伤她心的是，她仰慕之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原主表明心意，结果被原主毫不犹豫地给拒绝了。
　　她看上了一个她的死对头看不上的男人，这对她的打击比她喜欢的人喜欢她的死对头来的还要大。

　　就这样，她彻底恨上了原主，原主写的文章被师长夸奖一句她势必要连夜绞尽脑汁写出一篇更好的来，原主一手琴技名动天下，她就花重金请最好的琴师亲自上门传授技艺。
　　二人关系水火不容，上京城人尽皆知。

　　许真真的皱眉落到追月眼里并未引起怀疑，追月咬唇，看上去忧心忡忡的：“听说那王家小姐近日来苦练琴技，怕是存了心要在宴会上大出风头。”
　　她的目光落在自家小姐那张清绝如画的脸上，又找回几分自信：“不过小姐才艺双全，必然不会被她比下去的！”
　　原主的确是名满京城的才女，许真真嘛，赶ddl和期末突击复习倒是有一手。
　　“追月，”她沉痛扶额，“我现在说头疼还来得及吗？”

　　任务当前，许真真纵使有再多不愿，也只能乖乖前去。
　　宫门口接应的太监一见许真真便谄媚地迎了上来，把许真真从头夸到了尾，几人边说边往御花园走。许真真平日里掐点上课的技艺又救了她一命，踩着点到了御花园。

　　园中繁花似锦，衣香鬓影。丝竹悦耳，贵女们三两低语。许真真刚瞧上一个角落的位置准备入座，上首就传来一道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嗓音：“真真到了，坐到这儿来吧。”
　　许真真回首看去，发话的人一袭明黄色凤袍，身上带着久居高位的气质，女子面容秀美带笑，不怒自威。
　　【更新人物介绍——皇后，楚妤。】

　　081的声音让许真真回过神来，皇后用目光示意许真真坐到她左下方的位置，许真真不敢拒绝，走上前去施了一礼后落座。
　　皇后此番举动无疑是打破了许真真今日想要低调混过赏花宴的幻想，许真真没敢抬头，但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是只多不少，她垂首看着眼前的桌面，如芒在背。

　　好在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坐在主位的皇后吩咐道：“人既齐了，便开席吧。来人，为各位小姐上茶。”
　　宫女们鱼贯而入，许真真揭开白玉茶盏，一股清雅花香混着茶香袅袅升起。对面席上一位穿着大红色衣裙的少女率先开口，音色清脆：“汤色澄净，花香入茶而不夺茶味，清雅怡人，娘娘好巧思。”
　　皇后身侧的女官微笑着接话：“此茶乃是娘娘今春亲手在御花园采花制得，特意为诸位小姐准备的。”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赞叹之声，许真真默默低头看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真真以为这茶如何？”
　　上方皇后的询问声再度响起，带着明显的偏爱和考量。
　　许真真一个激灵，上课被老师点名的底层代码被触动，下意识便站了起来：“回娘娘，我……臣女还未品尝。”

　　这略显突兀的反应让皇后一怔，随机失笑道：“这般拘谨作甚，快坐下尝尝便是。”
　　许真真脸颊微热，应下后正要落座，却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极轻却足够清晰的嗤笑。
　　她不明所以地朝着声音来源看去，正是方才那位率先开口的红衣少女。
　　对方触及她的目光，非但没有闪避，反而朝她挑衅般扬了扬下巴，毫不掩饰眼中的轻慢。

　　“这位不会就是……”
　　许真真在心里嘀咕了一句，081极其自然地接了她的话：【没错，她就是王珞凝，你的死对头。】

　　皇后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暗流涌动，宴会继续进行，宫人们陆陆续续带了一些名贵花种上前供众人欣赏，氛围还算正常，许真真竭力维持着仪态端庄，心里不知道问了081几遍时间，何时才可以结束回去躺着。

　　“皇后娘娘，今日蒙恩赴宴，见园中景色如许，臣女心有所感，愿抚琴一曲，以谢娘娘盛情，也为诸位姐妹助兴。”
　　出言之人正是王珞凝。
　　皇后欣然允诺。

　　王珞凝垂眸落座，素手轻抚琴弦，轻灵优美的乐曲从她指尖如溪流般淌出，技艺纯熟，情感饱满。余音不绝。
　　许真真安静听着琴音，一曲终了皇后抚掌轻笑，赞叹道：“王小姐果真琴艺了得。”

　　“皇后娘娘谬赞了，”王珞凝起身谢过，转头看向许真真，微笑款款，“听闻甄小姐琴技超群，不知甄小姐觉得我这曲如何？”
　　莫名被cue的许真真瞪大眼睛，开口时先磕巴了一下：“我，我觉得很好啊。”

　　王珞凝：……

　　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的许真真匆忙找补，拿出她最真诚的眼神盯着王珞凝，绞尽脑汁花式夸夸：“琴音如高山流水，绕梁三日，王小姐琴技实在高超，令人叹服。”
　　她说完这一通后小心观察王珞凝神色，后者眼神游移不定，耳根处却染上了点微红，最后冷哼一声坐了回去。

　　所以她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啊……

　　宴会总算有惊无险地接近尾声。许真真随着人流正要离开，皇后身边的女官悄然上前，低声道：“甄小姐留步，娘娘请小姐移步一叙。”

　　皇后正站在一颗花树下等候，那女官将人带到后便退下了，许真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上前行礼：“见过皇后娘娘，不知皇后娘娘召臣女前来所为何事？”
　　皇后笑着把许真真扶起：“你看你，这么拘礼做什么，本宫近来无事可做，真真陪本宫同游御花园可好？”

　　许真真自然是不敢拒绝，皇后拉着她一面走一面闲聊，好在问的问题都不算难回答，许真真一一作答了。
　　虽然看上去只是普通的问候寒暄，但许真真知道绝不可能只是这样。

　　果然，皇后在问过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开口道：“本宫听闻真真前几日起了高热，现下身体可好全了？”
　　“回娘娘，已然大好了。”
　　“那本宫便放心了，”皇后状似无意道，“你辰安堂哥知道你得病的消息后便日日担忧，若是看到你平安无事，也该放心了。”

　　二人相伴着转过一处嶙峋假山，前方不远处，亭中一道身影正凭栏而立。
　　似有所感，那人转过身来。
　　一袭素白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清隽，眉目疏朗，气质温润，乍看仿佛不带丝毫锋芒，唯有一双眸子，沉静深邃，望过来时，如同静谧的寒潭，清晰地映出了许真真微微愕然的脸。
　　四目相对的刹那，周遭其他声音仿佛都褪去了，081冰冷的声音在其中浮现。
　　【更新人物介绍——太子，苏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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