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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
【正文】
弘化三十五年,金风送爽,萧皇室于北苑围场秋猎,王公世侯伴驾,百官携女眷随从。
号角声起,云鼓振雷,太子不擅骑射,帝令端华公主率首。
战马嘶鸣,飞沙走砾,端华公主一马当先,后随世家官宦子弟,再有卫士猎犬衔尾相随。
直至旗帜隐没树丛中,皇帝抚须回座,传丝竹舞姬作乐,场面好不热闹。
围场,北林幽森,南芜映日,伏熊隐豹,走獐逸兔。
一众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正策马扬鞭,所过之处箭流如雨,猎物倒地传来众人喝彩攀比之声。
突然,一道瑰丽身影从他们身侧疾驰而过,带起的旋风掀起尘土,掠过枝梢。
“是公主!”有人低呼。
来人正是备受皇帝宠爱,当今唯一的女儿端华公主萧京禧。
几位公子们只见来人身影如电般掠出,马上女子腰束玉带,长发高束,两根红色发带在疾风中拖拽,热烈激昂。
她背上的长弓比人高出一尺,被反手翻转至横卧胸前,萧京禧紧贴马背,身如波随动,她没有理会身后的窃窃私语和注视的目光,眼睛如鹰隼般锁定百步开外的白影。
那是一头受惊的麂子,被围追堵截,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林间穿梭。
只见萧京禧双腿猛夹马腹,宝马前蹄踏空,惯性使人立而起,红衣翩跹,而她就在这颠簸至顶点的瞬间,挽弓、搭箭、松弦。
“咻——”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羽箭破空之声尖锐,明黄尾羽掠过残影,下一刻,麂子应声倒地。
在场众位世家子弟还未反应过来,萧京禧已经调转马头,目光扫过不远处树梢惊起的猛禽,抽出三支箭,弓如满月,三箭齐发!
带着不可逃脱的劲道,一箭直接钉住未及时起飞的猛禽,一箭射穿试图起飞的猛禽翅膀,再一箭,直取凌空猛禽的脖颈。
全场寂静,只闻秋风过耳。
萧京禧转头看向几位公子,志得意满,“诸位尽兴,我先走一步!”
阳光透过树林缝隙,落在她肩头一同跳跃驰骋,红衣远跳,随行的王栩打马跟上。
跟随的卫士们这才上前收拾猎物。
待随行人马皆掠过后,有人喃喃自语:“公主骑射进益非常。”
显然,方才场景让人回味无穷。
“是飒爽非常!”一公子赞道。
也有人发出疑问:“不过跟着公主的怎么是王三?”
王三,就是王家排行第三的王栩,端华公主的表兄。
“不然你想跟着的是谁?”这人显然知道些什么,立马接话。
提问之人环视一圈,没见到想见之人,咦了一声。
“江昱修竟然不在,真是奇了。”
用的是竟然这个词。
谁人不知,只要端华公主在,身边必有江昱修的身影,这两人情谊非常,是大家私下不少提起的一对。
心里门清的几人默契戏谑一笑,打马深入林中。
太阳正悬头顶,入林中已过去个把时辰。
狩猎的已然各自分开进行,不再聚集。
萧京禧收获颇丰,一路靠近林中深处。
丛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屏气片刻,宝马蹄踏之处,风声呜咽,吹动发带扫过琉璃眼,突然耳尖一动,龙舌弓搭上箭羽。
弓弦被拉满,弓臂微微震颤,与她臂膀的线条连成一道蓄势待发的急流。
就是此刻,松叶坠落,利箭离弦,破空声锐利如撕帛。
一箭灌风紧跟随而上,层叠穿影,见血封喉,麋鹿来不及哀嚎便倒地抽搐。
成年麋鹿脖颈处两支箭羽,一白一黄。
箭羽颜色为标志物,用以分辨猎物是谁所射,这箭分明就是尾随而至。
抢猎物没得这般的。
“哪个混账!出来!”萧京禧勒马厉声喝道,眉眼冷冽看着喘气的麋鹿。
周围二十余名侍卫无一人出声。
少顷。
杂乱的马蹄声止住。
“臣有罪,请公主责罚。”
来人翻身下马,衣摆在半空中划过流彩,利索地单膝下跪作揖,垂首不敢抬眼,身姿谦卑,声音倒是好听,清泉凛冽,过耳留痕。
萧京禧看着面前这劲瘦少年。
头戴镶玉礼冠,辫子尾扣银饰尽数梳拢,骑装束身显出宽背窄腰,她不由一笑,活像浪荡子。
“江昱修,你简直放肆。”
语气较之上句,明显怒气散去,添了三分玩味。
少年略微抬头,只能朦胧看见踩着马镫的靴子,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暗金。
不过听这语气,少年得意的笑掩藏于唇下,声音带上雀跃。
“臣不敢。”
这般举动,哪有不敢?怕是故意截胡。
“我看你是敢的很。”一直伴随的王栩出声,戏谑道:“你就仗着公主疼你,百般作恶。”
他是王家二房的嫡子,与萧京禧还有一层表亲关系,平时来往熟络,自然也敢冒着胆子打趣。
萧京禧果然无不喜,她并不蛮横,也不一板一眼的遵从礼教,不越线的玩笑而已,她反而享受。
“你上前来,到我身边来。”
随着她叫起,萧京禧的视线从江昱修身上转到王栩身上。
王家祖父是先帝年间的探花郎,家中后辈儿郎就没有长的差的,王栩也是翩翩君子,芝兰玉树。
“本宫觉得表兄也是。”
萧京禧不吝啬,一同夸奖。
王栩闻言一愣,随即大笑,“该叫椒哥微姐他们也听听,这可得随着我哈哈哈——”
笑声毫不收敛,充满了不羁。
江昱修讨厌的看了抢风头的王栩一眼,之前公主心神分明都在他身上,叫王栩一打岔,公主分了神。
再看王栩笑的肆意的模样,江昱修撇嘴,真是,可显摆着他了。
不过他想不了多久。
萧京禧御马上前,用弓角一头挑起江昱修的下巴,使得他不得不敛神。
面容全露,视野空旷,萧京禧这才发现他还戴了耳饰,红珠子底下衔着铜钱串尾接流苏,动作间来回摇曳。
衬着美人颜色含羞玉莹。
他瞳仁转过来稍许,映着她身影。
萧京禧走神一瞬。
映在他眼中的自己如琬似花,那般专注。
萧京禧收手,“知道本宫偏疼你,愣着干什么?上马,与本宫赛一场!”
公主自是生的仙姿玉貌,放浪的动作配上横波一笑,令江昱修有些不自在地偏头,惹得那人谑浪笑敖,自己图沾一身燥热难解,更是一眼不敢看她,羞的像被人调戏的小情郎。
这人呐,真是……
分明是他先用一副狐狸精的样子来招惹她,招到了,最先羞臊的也是他,弄的仿佛她才是欺负人的那个。
萧京禧耳尖泛红,场面太过暧昧,她也不再多言。待他上马,马蹄扬起尘土,俩人已经跑出去老远。
王栩并未跟上,脑中反复呈现方才一幕,深觉有趣。
他这位公主表妹若是男儿身,不知得引得多少闺阁女子春心荡漾,该是花间常客。
不。
女儿身就足以。
有情人戏闹,他就别上去破坏风情了。
……
围场草木萧瑟,风卷起枯黄的草叶,马蹄踏过后翻出底下暗褐色的泥土。
二人较着劲,马头相互追赶,偶有并驱也很快分开,所过之处不留活物,算是痛快。
行至不远,江昱修勒紧缰绳,细听前方密林深处隐约传来的动静,身下玄马不安地刨动前蹄,鼻息之间喷出白气,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殿下,此处恐有猛兽。”江昱修侧头看向身旁的人。
萧京禧勒马悬停,怀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只幼狐,手握龙舌弓稳稳指向阴影处,神情专注,未被隐藏的危险慑住分毫,反而愈发兴致。
“与你相较之,如何?”
话音未落,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骤然撕裂寂静,江昱修已提枪冲出。
长枪破空划出凛冽弧度,直指林中跃出的斑斓猛虎,血盆大口张开,露出獠牙。
身边侍卫都跟上来保护,萧京禧稳坐马上,显然没有插手的意思。
江昱修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刺向虎头,猛虎却灵巧侧身,虎爪拍在枪杆上刮出一串火星,反扑之势更猛。
侍卫们看着惊心,询问公主:“是否要助力江公子一二?”
虽然他们本事不如江公子,面对猛兽也有惧意,可若这些名门贵子在围场出事,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萧京禧依旧淡然,手指抚摸弓箭上的雕纹,“不必。”
几番试探下来,江昱修已借力后仰,长枪横扫虎腹,枪尖划开一道血痕,猛虎吃痛跳开,他趁势追击,身上被抓出几道血口却浑然不知。
受伤后的猛虎越发狂躁,它伏低前爪,后肢紧绷如满弓,蓄力前扑。
猛虎蓄势待发的攻击动作被突如其来的几箭打乱,刁钻的角度让它不得不躲避,盛满力道的利箭擦着猛虎腹部而过,贯穿树干。
江昱修看准时机,长枪隔开虎爪,借势翻身跃起。
他身体凌空,长枪脱手,双手握住枪尾,全身力气贯注而下,在猛虎躲避流箭而露出喉颈时,一枪精准刺入猛虎咽喉,力气贯穿枪头,促使枪头全身没入猛虎喉咙。
虎血喷涌,虎身翻滚扭脱,围观的侍卫们这才上前压制补刀。
牲畜的气味难闻,粘稠的血液没入土地,似乎是最后的山鸣。
江昱修退开来,全身血色,耳膜震动,血液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却能第一时间看清楚萧京禧脸上的笑容。
女子美丽仿若仙子,飘然不入尘世。
红衣与血色在他眼里交融,不自觉浑身颤抖,是激动的。
萧京禧见他愣住,还以为他没从杀虎中回神,驭马上前瞧他。
江昱修盯着她,凝视她的神色,凝视她手上靠近自己的动作。
想蹭她手心。
萧京禧拿出身上备着的伤药,递给他叫他简单包扎一下,然后返程。
江昱修还惦记着一件事,问:“较之如何?”
萧京禧一愣,光束荫影下,他一身血色不管不顾,计较这个?
她垂眸看他,道:“甚勇。”
江昱修咧开嘴,脸上的鲜血沿着下颌轮廓滴下。
“还要多谢公主出手相救。”
“功劳在你。”萧京禧向她伸手,“我看看你的脸。”
江昱修耸了下肩,被虎爪抓到之处牵扯起疼,他不在意道:“脸上无伤,我不会叫自己毁容的。”
说着,他主动向萧京禧靠近,自己掏出帕子隔在脸上,怕血污了公主的手。
萧京禧指尖挑起他的下巴,露出不满,“难道你觉得本宫就只看脸吗?”
“从小到大,你看的最多的不就是我这张脸?”江昱修挑眉。
江昱修十分有自知自明。
公主爱美,脸长的好看在她这里格外不同,平时里的脾气都能收敛三分。
他要争,不得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
萧京禧并不答话,用帕子轻轻擦干他脸上的血污,肌肤上面隐隐约约还蒙着一层红,不过和他说的一般无二,没有伤口。
江昱修弯腰低头配合她的动做,一时间周身寂静,他鼻尖微动,闻见了一股压过血腥味、似花香又似果香的味道。
喉结不受控制上下滑动。
萧京禧先收回手,确定他无大碍,便要返程回营。
重新坐在马上,萧京禧这才记得问:“开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
“父亲找我有事,耽误了。”江昱修摸摸鼻子,有些心虚。
“哦。”萧京禧没再多问。
江昱修拉紧缰绳控制马儿,跟在她身后走。
其实,父亲找他,是为讨论他和公主的婚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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