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狂抽生活嘴巴子

　　“二姑。”
　　池姝冲女人微微点头。
　　这一声二姑给池秀英的煽情开关打开了，未语泪先流地扶住她的胳膊，一通无语凝噎。
　　池姝轻拍她的背，意思了一下。
　　“好孩子，怎么都长这么大了。”
　　池姝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哈哈，是吧。”
　　这话说的，池国栋就是在十三年前养条狗也该是死的时候了。
　　“长得真俊，像你爸了，”池秀英感慨万千地抹了眼泪，转头对众人介绍，“这是我们家姝姝，大家是不是都认不出来了。”
　　众人悄悄观察。二十出头的姑娘站在门外，穿着件黑大衣，个高腿长。披散的黑色长发衬一张清瘦的脸越发冷白，高鼻深目显得尤为浓烈冷峻。
　　也许是因为这压抑的场合，她漆黑的眼瞳如冬日的寒潭丝丝泛着冷意，还因疲倦生出了几分鬼气。但上一辈的人哪儿懂“阴湿女鬼”这么时髦的词，只觉得这孩子长得虽好，就是看着不旺夫也不旺爹，不是个有福之女。
　　池姝的长相于池国栋的基因而言是十足的不孝。众人没能从她的眉眼看出一丝和池国栋有关联的地方，便硬扯了几句恭维话，尬笑一阵过去了。顾及今天的主题，有几个情感丰沛的围过来作势要哭，嘴刚张开，被池姝直接打断。
　　“站外边怪冷的，大家伙进去吧。”
　　“对对对，进去说。”池秀英自然地搀着她，语气嗔怪亲昵，“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也不联系姑姑，听你姐说你在明海市上班呢。”
　　她从前和亲戚们的关系并不好，这么被搀着浑身刺挠，但也没拂池秀英的面子，冷冷嗯了一声。想到池国栋终归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儿，便又问了句：“东西备全了么，没全的我去准备。”
　　“没什么要你忙的，”池秀英叹了口气，“哎哟，一看见你什么活都忘了，姑给你拿黑纱去，你去看一眼你爸。”
　　客厅的茶几被挪开了，空出的正中央放着个床。池国栋盖着寿被躺在上边，脸上蒙着块儿布，死了和活着一样安静。若非姿态过于庄严，池姝还会有种他只是睡着了的错觉。
　　周围的人很有眼力见地给她让开了条道，表姐沈薇搬过来个凳子。
　　“坐会儿吧，陪陪他”。
　　这还陪个鸡毛啊。
　　池姝叹了口气坐下，沈薇递来杯热水。
　　“什么时候到的？”
　　她捧着杯子捂手：“今早七点多。”
　　沈薇挨着她坐了，也叹口气。她一来，大家都停了哭声，默契地退到一边儿偷眼观察。
　　她知道他们在等着自己掉眼泪，好正式打响葬礼的第一枪，但她昨晚就睡了四个小时，眼睛比枯死的河床还干，实在爱莫能助。气氛太过诡异，一时间，池国栋旁边就剩她和沈薇姐俩，外人似的坐着。
　　池国栋生前并不是个讨喜的人，死了反倒门庭若市。一群人不论亲疏都哭得鼻涕眼泪乱飞，衬得两人更加冷漠。池姝拿脚都能想到，这群人转头又要说她们是冷血二百五。
　　这么坐着实在干巴，但她和沈薇的关系也很微妙，确实无话可说。家里兄弟姊妹并不少，脾性各异，但都有个愚孝的共性，小辈里数她俩性格最犟。
　　犟种和犟种往往尿不到一个壶里，俩人打小就莫名的抵触对方，但偏偏开了智的只有她们，其他人素来把姐俩当不会做人的二五仔看的。
　　“明海比这儿暖和吧，你要没带够衣服就穿我的。”沈薇率先开口。
　　池姝问：“你不也从外地来的么，你带了几件。”
　　沈薇平静地哦了一声：“还没给你说呢，我昨天带男朋友回来的，过段时间就订婚了，还要在平州多待一阵子，东西带得肯定比你全。”
　　关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准姐夫，沈薇连个朋友圈都没发过，就这么突兀地开始谈婚论嫁了。
　　池姝干巴巴说了句：“挺好的。”
　　沈薇不置可否地嗯了声，眼里没有丝毫起伏。
　　池秀英拿着黑纱过来，看一群人看默剧似的盯着姐俩，又开始张罗：“大家伙别围在这儿了，饭都好了，咱们快过去吧！你俩，”她一把把黑纱和油腻腻的袖套围裙塞给池姝，“你俩去厨房帮忙，你大姑忙不过来。”
　　池国栋性格孤僻，和林晓桦分道扬镳后也没再结婚，眼下只有两个姐姐张罗后事，但这两人是必不能掏一毛丧葬费，顶多出出力。她们打小干活干惯了，这种情况只会条件反射地充当苦力。
　　池姝没计较手里自然而然多出来的围裙，边盘算着丧葬费边穿戴好，往厨房走去。毕竟自己是池国栋的独苗，虽然不如他所愿是个带把的，但这时候还得挑大梁。若她的好大爹泉下有知，怕能气得活过来走两步。
　　吊唁的人渐渐多起来，她板凳没坐热乎就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切菜下锅一气呵成，流水席麻利地摆了几桌，厨房外哭声渐歇，一群人又拉着家常说笑起来。
　　池姝听池秀英在外边热络地张罗，一点没靠近厨房的意思。幸而大姑池秀兰是个勤快麻利的女人，两三下捏出来一大盘馒头放在蒸笼里，顺手又把一块儿豆腐递给池姝。
　　“还得弄些豆腐，记着要炒清淡些。”
　　“知道了。”池姝快速切菜的手有些发僵，停了会儿，吸下鼻子。
　　听他们说行踪不定的池国栋是三天前回来的，颇有在这儿过冬的意思，甚至还交了暖气费。但这会儿厨房还是冷得慌。
　　池秀英社交一圈，终于纡尊降贵地过来，还颇贴心亲热地拿了件紫红的短款羽绒服。这大约是池姝她奶生前留下的衣服，要多土有多土，在亲爹葬礼这么严肃的场合显得很是鲜艳刺目。
　　她忙得要死，来不及嫌弃，麻利地套上，声音冷冷的。
　　“你也别在外面儿闲着，进来帮忙。”
　　池姝忙前忙后是出于责任，但不代表她是个闷头干活的傻逼。池国栋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亲人，何况他俩从前的关系势如水火，池姝要是在池国栋边儿上掉两滴眼泪，他说不定能拼着活过来照她眼窝来两拳。
　　别在我坟前哭，脏了我的轮回路。
　　池姝面无表情地脑补精神语录。
　　池秀兰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人开团自然要秒跟的。她忙得一头汗，闻言也大声附和：“对啊，你乱转悠什么呢？赶紧的，马上又来人了！”
　　池秀英尬笑一下：“那我先安顿他们小的去招呼。”
　　她转身出去，再没回来。
　　池姝按着脾气没吱声，继续飞速切菜。池秀兰手里的抹布一撂，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我去找她去。”
　　池姝正把切好的一碟豆腐扔进去焯水，门口忽然又吵嚷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比方才任何时候都要暴烈的哭声。
　　她有些疲倦，一把关上厨房门，站在咕嘟咕嘟的锅前捏着眉心，一些往事涌上心头。
　　池国栋这个人其实不好也不坏，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那他最像一团潮湿的雾气，不致死，但会让人闷得喘不过气。
　　作为丈夫和父亲，池国栋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倒并非他人品多正，只是因为压根就没为妻女做过什么，不论好坏。他从来只是垂着眼皮，漠视她们的存在。
　　小孩会天然地爱着自己的父母，池姝幼时也曾试图用爱感化，但池国栋不吃这一套，久而久之，她也就接受了父亲不爱自己的残酷事实。如今那份隐秘的怨恨像份殉葬品，随着父亲的死亡去了。
　　厨房里闷闷地腾起一片蒸汽蒙在窗户上，和哭嚷的外面犹如两个世界。
　　突然门被一把拉开，此起彼伏的哭声瞬间如泄闸的洪水涌进来，池秀兰和池秀英的哀嚎高亢得格外突兀。
　　沈薇撑着门框，表情诡异。
　　“你在这儿干什么？”
　　池姝无语回头：“你是不是以为长大了我就不会抽你。”
　　沈薇表情更加古怪，便秘了一样，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没人给你说么。”
　　“什么，”池姝蹙起眉头，“又怎么了？”
　　沈薇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上下打量着她，剪裁优越的黑毛衣外头套着紫红色短款羽绒服，腰间绑着个油腻得看不出模样的围裙，胳膊上还套了两个粉红的格子袖套。
　　这副打扮已然村出了个境界，看着要多命苦有多命苦。
　　沈薇忍无可忍：“你赶紧把这身换了。”
　　池姝觉得简直不可理喻，呛了回去：“你还嫌上了？我抡勺都抡出火星子了，脱了你给我洗衣裳？”
　　“先跟我下楼！”
　　沈薇语气强硬，也不废话，上手就来扒。刚拽下来只袖套，刚才风风火火出去的池秀兰杀了个回马枪，哭天抢地地冲过来，一把抱住池姝生拉硬拽地拖到客厅。
　　“姝姝，我可怜的儿啊！你爹怎么这么狠心啊！”
　　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沈薇在两人身后拎着只形单影只的袖套僵住了。
　　池姝：“……”
　　她打小就烦池秀兰哗众取宠这套。
　　池秀兰响亮的哭声打响了葬礼的第一炮，池秀英领着剩下的人，紧跟长姐的步伐，也冲池姝围拢过来，比赛一样齐齐放声嚎啕。
　　人群轰轰烈烈地过来，池国栋身旁只剩个池姝从未见过的身影，孤零零坐着，脸色惨白。
　　那人穿一身黑，袖子上别着黑纱，高瘦年轻，在乱糟糟的人群中很是鹤立鸡群。
　　青年还有些青涩的面容缱绻俊秀，下唇上长了颗旖旎的小痣。他半长的刘海遮住眼睛，高挺的鼻梁冻得有些发红，冷冰冰得倒还生出几分破碎感，活像哪个日剧里走出来的男主。
　　风光正好，但池姝此刻无暇欣赏，帅哥显得比她还像个孝子，这情景太过诡异，她下意识看向这里唯一一个正常人沈薇。
　　她们的姐妹情谊有多塑料，两人心知肚明，但沈薇此刻看着她的眼神里竟有几分怜悯。
　　青年缓缓抬起头看向池姝，带雾春水般的眼睛发红，透着几分异常的木然。
　　池姝心里直发冷，这场活人粉墨登场的葬礼此刻达到了一个诡异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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