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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风雪囚金雀
崇德三年的冬夜,盛京的雪下得毫无怜悯,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冷得能冻裂人的骨头。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贝勒府巍峨的侧门前停下。
车帘被猛地掀开,灌进来的狂风卷着雪粒子,像无数细小的冰针。车内的女子被这冷风一激,纤细的身躯微微一颤,却并未发出一声惊呼。
多铎跳下马车,银狐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今年二十四岁,正是血气方刚、却又处处受制的年纪。就在数月前,他因违抗皇太极的军令,被削去亲王爵位,从云端跌落。此刻,他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上,阴云密布,眼神里翻涌着狂傲被挫伤后的暴虐与不甘。
他不敢在皇兄面前造次,但这股子邪火,总得找个地方发泄。
“爷!”管家捧着暖炉迎上来,刚要开口。
多铎一眼瞪过去,眼神凶得像要吃人:“滚。”
他转身回到马车旁,动作粗暴地伸出手,捏住那女子的下巴,强迫她从温暖的车厢里走出来,暴露在漫天风雪之下。
女子被迫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一瞬间,多铎眼中的暴戾,竟被硬生生打断了一瞬。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在这粗砺的北国寒夜里,她像一捧从江南偷渡来的春水。
肌肤胜雪,是那种从未见过风霜的冷白,在昏暗的灯笼下泛着细腻的光泽;眉眼温婉如画,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朦胧与愁绪。
但最让多铎感到新奇的,是她的身姿。
没有缠足女子的摇摇欲坠,她站在雪地里,虽然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双腿站得稳稳当当。
那是将门虎女的底子,健康、挺拔,却又偏偏生了一副江南仕女的柔美皮囊。这种“柔而不弱,美而不娇”的矛盾感,瞬间击中了多铎内心最隐秘的猎奇欲。
他指尖用力,带着寒气冷笑:“进了这个门,你就是我的狗。听话,有肉吃;不听话……这盛京的雪,埋个人绰绰有余。”
女子被带到了府邸最偏僻的“拂柳院”。
多铎丢下一句冰冷的话,宣判了她的命运:
“把她关进去。不用派别人伺候。她犯了错,本贝勒要亲自罚她。除了送饭的,谁也不准靠近半步。”
“亲自罚她”。
这不仅是个惩罚,更是多铎此刻的一种“玩物心态”。他在朝堂上受了气,现在,他要在这个弱小的、精致的江南女子身上,找回那种绝对的、生杀予夺的掌控感。
带路的丫鬟小翠,看着赵昭然那身江南的细棉布衣裳和那双天足,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新来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贝勒爷现在正窝着火呢。你撞在枪口上,算你倒霉!”
进了屋,陈设简陋,冷得像冰窖。
小翠把一个木盆重重地砸在桌上,盆里的劣质笔墨纸砚叮当作响:“这是爷赏你的。从今晚开始,必须抄完十遍《孝经》,明早送到书房去。少一个字,别想吃饭睡觉!”
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赵昭然看着那套烂笔烂纸,没有慌乱,也没有哭闹。
她叫赵昭然。
她虽然是江南水乡长大的,但父亲是戍边的将军,骨子里有股子韧劲。
她找来一把剪刀,像江南绣娘修剪丝线一般,灵巧地修剪着那支分叉的烂笔毫。动作从容,指尖稳定。
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
笔尖落在粗糙的纸上,一个个蝇头小楷,如雨打芭蕉般落在纸上。
那字迹,清秀、婉约、带着一股子江南特有的灵气。
没有北方大字的粗犷,只有江南仕女的精致。每一笔,每一划,都透着琴棋书画的底蕴。
不知过了多久,炭火噼啪一声轻响。
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
多铎站在门口。
他本该去歇息,可心里那股子烦躁怎么也压不下去。他想看看他的“出气筒”怎么样了,想看看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是否露出了恐惧。
他没有惊动她,而是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后,双手撑在桌沿,居高临下地、沉默地看着。
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将她完全笼罩。
多铎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她的手上。
那是一双典型的江南女子的手——纤纤玉指,柔若无骨,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此刻正稳稳地捏着那支被她改良过的短笔。
这双手,本该是弹琴绣花的,此刻却在抄写《孝经》。
真是脆弱啊。
他只要轻轻一捏,这双手就废了。
这种“绝对的力量对比”,让他心里那股子被皇太极压制的憋屈感,稍稍得到了缓解。
过了许久,久到赵昭然手腕微酸,微微停顿了一下笔锋。
就在她停笔的瞬间,身后那沉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赵昭然并没有吓得魂飞魄散。
她只是缓缓地、从容地放下了手中的笔。
然后,她才转过身,对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屈膝行了一个礼。她的动作很慢,很稳,双腿站得笔直,身形如松,带着一种健康而柔美的韵律,没有一丝慌乱。
“主子。”她开口,声音清冷,像黄莺出谷,带着江南吴侬软语般的软糯,却又透着一股子清冷。
多铎撑在桌沿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惊恐万状的脸,却没想到对上了一双如此平静的眼眸。
那双眼睛……
太静了。
深不见底,冷若寒冰。
多铎脑子里闪过那些汉人书里看过的词,大概就是“深潭”的感觉吧。
具体是哪的深潭他形容不出,但他知道,那是一种他从未在满蒙女子眼中见过的、属于江南水乡的幽深与寒意。这种陌生感,让他感到一种危险的诱惑。
他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怎么?不害怕?以为本贝勒不敢把你怎么样?”
赵昭然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奴婢不敢。”
多铎盯着她那张江南仕女般的俏脸,看着她那一身清冷又柔美的气质。
作为一个在权力边缘挣扎、内心充满暴戾的男人,他心里那团火,被一种更复杂的欲望取代了——他想折断这根竹子,想看她在他面前彻底折服。
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明天皇太极要在崇政殿议事,我要去早朝。”
他顿了顿,俯下身,那张俊美却危险的脸庞逼近她,盯着她的眼睛:
“怎么?以为我会为了你这个罪奴,连早朝都不去?”
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他似乎很满意这种掌控感。
“别做梦了。我带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当宠妾,而是为了让你赎罪。”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手扶上门扉,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深,像要把她此刻江南女子的柔美与倔强刻进脑子里:
“写得不错。继续写。等我回来,我要看到整整十遍。要是少了一个字……”
他目光扫过桌上那盏摇曳的烛火,眼神冷了下来:
“我就把这屋里的炭火撤了。”
门关上了。
隔绝了那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赵昭然依旧维持着屈膝的姿势,没有立刻起身。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风雪中,她才缓缓直起身。
十七岁的赵昭然,是江南水养出来的姑娘,如今却陷在这北国的风雪里。
但她的眼神,依旧像江南的水一样,柔,却韧。
窗外,风雪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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