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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女和缠郎(中)
鬼市,顾名思义,做的是死人生意。
除魔卫道的除了正派修士,还有一些登记在册却始终独来独往的散修,若是突遇不测死于荒郊,也无人追究他们的下落,为其收尸。
而鬼市中的鬼商大多有通灵之能,能寻着死人气息找到这些人的遗物拿去交易,其中自然也包括身份灵牌。
这便是简木折口中的“路子”。
看着自己指尖尚未干涸的血渍,周心简心情复杂。
想要找到鬼市,需要以自己的指尖血浇灌死灵蝶茧,使其破茧而出,带领献血人找到隐匿结界中的鬼市。
按照简木折的说法,这蝶茧是之前他替费先生去鬼市办事时偷偷藏下的。
“你拿我家的东西来卖我的人情?”周心简忍不住冷嘲,“真会做生意。”
平白给这小子赚了个信息差,看来外界之事,她要了解的还有很多。
简木折也不在意,只来到鬼市中央一处无人看守的红绸板处细细观察,头也不回道:“小姐连少宗主都算不上,这死灵蝶自然也算不上小姐的。”
早晚的事。周心简不屑,正要讥回去,却下意识抬手接过他丢来的木牌。
正面写着“灵牌两枚”,反面写着“诡羽兽一只”。
不用解释她也明白,这便是交易灵牌的价格。
只是这诡羽兽……周心简皱眉,她没出过魔宗,却在母亲留下来图谱中见过。诡羽兽鸟兽豹身,凶猛迅捷,善用利爪掏人心肺,可一身上下都是能炼灵器的好材料。
她虽一直锻炼体术,却没正儿八经跟人交过手,并无实战经验,更别说猎杀一只凶猛灵兽。
仅仅凭她和简木折,或者说,让她带着简木折这个累赘去抓诡羽兽,短时间之内想要完成确实棘手。
除非……
似是知道周心简心中所想,简木折默默回到她身边,死灵蝶围绕在他身侧,冷火游离,荧光闪烁,更衬的他眸色深深。
“小姐不必担忧,既然是我说要同小姐合作,便不会把压力都丢给小姐,小姐只用放手去做便好。”
他从周心简手中抽出那枚任务木牌,木牌边缘凹起,拨弄她指腹,仿佛在向她强调自己的存在。
他一字一顿,周心简瞳孔微缩。
“小姐,去用毒吧。”
沥花谷十里外桦树林中,晨光熹微。
鸟首豹身的凶兽醒来,开始清晨的第一场捕食。
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与清晨露水打湿青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被一只诡羽兽精准捕获。
诡羽兽双目眯起,渐渐锁定密林中一白色身影。
风起,影动,蓁叶梭动,羽翼穿林。
诡羽兽利爪直穿向白衣少年后心——
“哗啦——”
绷紧的麻绳松动,一捧沾满简木折血液的桦树叶哗然落下,将飞扑而至的诡羽兽浇了满头满身。
它恼羞成怒,再次锁定血腥气的源头。
不远处是刚刚拼命翻身,面色苍白的简木折。
他臂膀一道三寸血口,鲜血沿臂嘀嗒滑落。
它再次眯眼,抖落身上桦叶,舔舐身上残留的简木折血液。
涌现这血液的心脏应当更热。
热到……足以把这世界灼烬!
咽喉瞬间被灼伤,诡羽兽痛苦嘶鸣,挣扎倒地,在染血桦叶中扑腾。
日光终于盈满桦林,凶兽气息绝尽。
布置一切的麻绳主人从桦树后走出。
周心简利落抽出随身匕首,对着诡羽兽下三脉狠狠划去,彻底断绝它的生机。
将凶兽尸体收入掌中储物灵珠,她方才回过神来。
不仅是紧张惶恐,还有兴奋。
这是她第一次成功用毒。
知道自己的弱水灵根后无法修习攻击类术法后,周心简一直在思考如何能找出适合自己的自卫方式。
被囚禁的小院中,她堆叠书房桌椅练习体术,无意中掀动一箱落满尘灰的典籍。
是她娘留给她的药理书。
谷中实在无聊,周心简体术练得累了,就开始随意翻看这些药典。
翻着翻着,眼就亮了。
有药,自然就有毒。
十年来,周心简除了平常应付谢芜谢妄生,全部时间都用来钻研这些药典,她本就是修习治愈术的医修,学药学的很快,但学毒却是很难。
她娘是强木灵根,天生能识草木药性,研究医毒如虎添翼。
而她只能照猫画虎,靠着背书勉强掌握一些药方毒方。
周心简看着手中刚刚毒死诡羽兽的“断炎”毒粉,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
毒药,才是她真正的武器。
所以她才更需要天玑引来帮自己重新聚灵,引动灵壤中的木元素。不开启木灵根,她便无法突破药毒研究,十年辛苦付之东流。
而她向来不喜欢半途而废。
她攥紧手中储物灵珠,婚已退,诡羽兽已抓,一切谋划顺利进行。
再次跟随死灵蝶来到鬼市时,木牌上的字痕已悄悄改变,引二人来到一处狭小铺子中。
周心简正欲进铺交任务,却在看到一墙灵牌后面色突变。
形状相同的灵牌上,混合着不同的血渍污迹,与各种妖兽颜色诡异的液体融为一体,令她几欲呕吐。
吐出来的前一秒,简木折抢过她手中灵珠,并示意她先出去。
周心简忙不迭逃出铺子,也不担心简木折一个人拿了灵牌逃离。
她的洁癖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严重,从小监视她的简木折知道并不奇怪。
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会用毒的?
还未等她目中寒光退去,简木折已经拿着两枚灵牌走出。
看着周心简皱起的眉头,他乖顺打开水囊将灵牌仔细清洗,再将其中那枚女修灵牌擦干递给她。
周心简把弄手中灵牌,虽然是干净了,但她眉头反倒更紧。
“崔桃。”
简木折能不能选个好听点的名字?
算了,她将灵牌收好。这灵牌几乎没有划痕,想来主人应当也很年轻。
她暗叹了口气,想起她上辈子那前程大好却英年早夭的十九岁,有些感伤。
崔姑娘,借用了你的人生,只能祝福你下辈子能去一个可以决定自己命运的世界,好好活。
离开鬼市后的两人并没有立刻前往边澜山,反倒是回到白日桦林中生了篝火,打算休息一晚后再行上路。
篝火冉冉,周心简原本冰凉的手渐渐有了暖意。
坐在她对面的简木折换了身黑色衣物,看不出肩膀上的血渍,自己白日给他施了治愈术,伤势应当无恙,只是篝火映照下,脸色仍是惨白。
而她此刻关心他也不是起了什么恻隐之心,无非是因为这人实在乖觉,篝火还没升起,他就早早从储物灵珠中取了干净衣物,叠好给她做了垫子。又自觉坐在下风口的位置,安安静静,任烟火呛鼻。
外焰与夜色交融晕染,连带着内焰里的人也模糊起来。
周心简有些恍惚,他从前是这样的吗?
记忆中的简木折刚来到她身边时,只会沉默记录,不论她干什么,对方都只会木讷反应,呆立在一边。
直到他将计就计,利用自己发脾气去到费先生身边时,她才发现简木折很会装。
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而她能看破他的伪装也并非只是因为她是那场事件的真凶。
那样脆弱、讨好、小心翼翼试探的目光,她曾经看到过无数次。
上辈子的周心简从小就被遗弃在孤儿院,周围都是和她一样没见过亲生父母的孤儿。
大家都很乖,因为只有乖小孩才能被“爸爸妈妈”带走。
大家也都很会笑,很会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有时候她夜间起夜会撞上卫生间里踩着椅子照镜子的朋友。
朋友们一次次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弧度,眉毛却拉耸。
其实她曾经也很会这样笑,直到某天一个被领养的朋友回来看她和院长,笑容和眼里的忧愁像订书针量产的弯折,狠狠地订在了那孩子的脸上。
那个时候她明白了,装,就得装一辈子。
她不喜欢起夜上厕所,不喜欢夜里对着镜子笑,所以她也不装了。
后来她靠自己的努力和国家助学金考上大学,假期勤工俭学勉强赚够生活费,她还刚找了份实习,前途光明,偏偏命运又跟她开了个玩笑。
在这个灵力天赋决定一切的修真界,努力改变命运才是真正的玩笑。
明明说好不要再装,为了摆脱婚约,又不得不重新捏着嘴角笑。
而启发她重操旧业的,正是是那日冷水湿透的简木折。
和他嘴角订书针脚般的笑。
所以她才讨厌他。
大概是这两天奔波的累了,又想起了过去,周心简的意识在篝火暖意中浮沉,突然一阵迎面飘来的油香将她唤醒。
简木折不知从哪里弄来两只野雀,用树枝一串便架在火上烘烤。
她眼睛一亮,向他伸手:
“我来!”
周心简从储物灵珠中取出瓶瓶罐罐,齐齐整整摆作一排,不是药也不是毒,全是调味。
她兴致勃勃翻烤调味,对面那人的声音顺着烟灰缥缥缈缈。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能和谢神君同等待遇,能吃到小姐亲手为我做的东西,真是三生有幸。”
两只野雀都被周心简抢去,简木折手上空了下来,索性在一边翻动那堆瓶瓶罐罐。
“你就不怕里面有毒?”她挑眉。
“若是小姐想杀我或丢下我,早上就会任由我被诡羽兽咬死,而不是及时出手。”他俯首。
野雀被她利落翻了个面。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邀功。”周心简明白他是在说早上自愿割伤自己做诱饵一事。
简木折叹了口气,坐得离她又近了一分:“我知道自己没用,自然要努力向小姐展示我的价值。”
他一顿,睫毛扫下阴影,如死灵蝶翼颤动:“不然小姐半路抛下我怎么办?”
楚楚可怜模样。
装,继续装!周心简唇边笑意渐收,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很讨厌做饭?”
没等对方回答,她又自顾自开口。
“其实我还蛮喜欢的,虽然一开始是为了让谢妄生讨厌我,但我告诉自己,做饭是必须的生存技能,学学也没什么不好,现在不就用上了?”
“还有扮温柔做小伏低这件事,虽然一开始不太舒服,但一想到能让我爹丢脸我就很开心,恨不得再造作一点,狠狠恶心他。”
她抬头,对他笑笑,鼻尖一点烟灰。
“我手艺确实不错,给你尝尝。”
简木折迟疑,从她手中接过烤雀。
很香,焦度适中,盐味也正好。
一切都正好,反倒让他脑中昏昏,无法判断。
简木折缓缓倒下,周心简面无表情。
如果简木折在现代世界看过电视剧的话就该明白,一旦正反两派有一方开始交心,那么故事就要结束了。
她狠狠咬了口另一只烤雀,很好吃。
“我确实蛮喜欢做饭。”
“可我从来不喜欢装。”
迷药的量不多,但足够自己甩掉简木折。
此人心机深沉,能对自己下狠手,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甚至连她会用毒一事都了如指掌。
就算不是累赘,周心简也不愿再与之同行。
逃出宗门的那一刻她就没想着做好人,无所谓背信弃义,没对这家伙动手已算仁至义尽。
“如果你连去边澜山都需要我庇护,那么未来的路也走不远,乖乖回去当你的小管家吧。”
周心简收拾好包袱,啃完最后一口野雀。
她抽起那件被自己当作垫子的衣袍,想丢回到昏睡的简木折身上。
抽手间却迟疑了一秒。
犹豫半响。
最终她取出一枚红色丹药,塞入那黑袍衣缝中,一齐丢回给他。
那是她母亲药典上记录的百解丹,可以缓解大部分致命伤带来的痛苦,说是救命药也不为过。她自己离开前也不过炼制了三枚。
周心简头也不回地离开。
如果简木折死了,这世间最后一个知道她真实面目的人也不存在了吧。
所以废物也好,累赘也罢,既然拿了她的药,多少争点气吧。
赶至边澜山下时,正是招收外门弟子的最后一日。
周心简好不容易挤进一处队列,抬头便看到熟悉的身影。
确实争气。
简木折站在隔壁队列对她微笑,她目不斜视,只当不识。
来到登记师兄处,恭敬递上灵牌。
“崔桃?”
“是。”她答得面不改色。
面前的师兄还未开口,隔壁的另一位师兄却叫起来:“你是崔桃?为何不和你兄长一起登记?”
兄长?
周心简诧异目光落在师兄手中刻着“崔哲”二字的灵牌上,逐渐转向他正对面那熟悉青年。
手中“崔桃”灵牌上溢出的虚幻标号,与那“崔哲”灵牌正是连号。
而那灵牌从一开始就是简木折挑选。
师兄倒很热情:“既是兄妹,便帮你们一同写上,若是分开就不好彼此照应了。”
“是啊。”简木折笑望着她,重新接回“崔哲”灵牌。
“若是一眨眼就与你分离,反倒让我焦急好找。”
“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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