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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苑幽禁
北苑静思阁,名副其实。
它坐落于皇宫东北角,远离任何主要的宫殿群落,紧挨着高大的宫墙。
院落不大,几间屋子因为常年无人居住,显得有些破败阴冷。
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角落里一株老槐树,枝叶稀疏,在秋风中瑟瑟作响。
带领殷澈过来的老太监面无表情地交代了几句“殿下静心”、“缺什么只管吩咐”之类的套话,留下两个看起来老实巴交、但眼神警惕的小太监伺候,便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晦气。
厚重的院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还落了锁。
殷澈站在荒凉的院子里,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这里与其说是住所,不如说是一个精致的囚笼。
“殿下,外面风大,进屋吧。”
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小声说道,不敢看殷澈的眼睛。
天幕降世,亡国之兆劈头盖脸砸下来,满宫皆传这位九皇子是灾星,连陛下都动了雷霆之怒。
换做旁人,就算没有哭天喊地的叫唤,也应会在走出紫宸殿的时候尿了裤子。
可偏偏这位殿下,只是面色自然,一步一步的走入这间暗沉的庭院。
小太监觉得他是不一样的,但是这种天灾,到底做什么才能躲过这必定的死局呢。
殷澈不知道背后那个小太监的心理活动,他点点头,走进正屋。
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床一桌一椅,一个旧书架,一个炭盆,里面还都是冷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久未住人的尘土和霉味。
“去打些热水来,再领些炭火。”
殷澈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两个小太监应了一声,一个忙不迭地跑去打水,另一个则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殿下,炭火……内务府那边,可能……需要些时间。”
殷澈了然。
墙倒众人推,他现在是“天定亡国之君”,谁还敢上赶着巴结?说不定什么时候皇帝想开了就送条白绫来了。
能按时送些粗茶淡饭,就算不错了。
“无妨,去吧。”他挥挥手。
小太监如蒙大赦,赶紧退下。
屋内只剩下殷澈一人。
他走到窗边,推开积满灰尘的窗户,望向外面高耸的、隔绝了自由与繁华的宫墙。
他想起了现代,想起了那时候对皇宫的评价。
四四方方的宫墙,困住了许多人的一生。
宫宴的一幕幕,尤其是天幕上那刺眼的标题、滚动的弹幕、还有父皇冰冷的目光和判决,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亡国之君……
这个标签,已经随着天幕的降临,死死焊在了他的身上。
在所有人眼里,他不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皇子,而是一个行走的灾厄,一个明确的、会导致王朝覆灭的祸害。
恐惧、排斥、敌意,甚至欲除之而后快……这些都将是他未来不对,是现在必须面对的。
“真是……够刺激的。”
殷澈苦笑一声,揉了揉眉心。
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上辈子卷生卷死搞科研,这辈子想躺平却遭天谴。既然躺不平,那就只能……卷起来了。
卷的对象,是这该死的命运,和那该死的“预言”。
他坐到那张硬邦邦的木椅上,闭上眼,开始梳理。
第一,信息差。
天幕提供了“未来”的信息,虽然是“原世界线”的亡国未来,但其中必然包含许多关键节点、人物和事件。
比如,那个通天塔,疑似天文观测台,弹幕说它“超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未来的某些想法或做法,可能方向是对的,只是时机、方法或着条件出了问题。
第二,自身优势。
他是穿越者,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科学知识、思维方式,哪怕只是常识都比古人知道的多。
天幕预言他是“亡国之君”,但没说他具体每一步怎么走。这就留下了操作空间。他可以用自己的知识,去尝试解决那些导致亡国的问题,或者,至少让自己显得“有用”,而不是纯粹的“祸害”。
第三,破局关键。
预言的力量在于人心的相信。
要打破预言,首先要改变人心,尤其是……父皇和那些关键朝臣的看法。如何改变?靠嘴皮子没用,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能让他们看见价值的东西。
“价值……”殷澈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在积灰的桌面上划动。
天幕说他败家,说他劳民伤财修“通天塔”。
但如果,他能证明,他做的事情,并非无用,甚至是对国家有利的呢?
天文观象台……观测天象,修订历法,预报天气,甚至……导航?
一个模糊的想法开始在他脑中成型。
“殿下,热水来了。”小太监提着铜壶进来,打断了殷澈的思绪。
“放着吧。”殷澈睁开眼,看向这个叫小德子的太监。
小德子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眼神怯生生的,但做事还算利索。另一个叫小顺子,更沉默些。
“小德子,你怕我吗?”殷澈忽然问。
小德子手一抖,差点把铜壶打翻,噗通一声跪下了:“奴、奴才不敢!奴才伺候殿下,是、是本分……”
“起来吧,我没怪你。”殷澈语气温和,“外面现在,都怎么说我?”
小德子低着头,不敢起来,声音发颤:“奴才……奴才不敢妄言……”
“说吧,恕你无罪。我想听听实话。”
小德子犹豫再三,才嗫嚅道:“外头……外头都说,殿下是……是天降灾星,是来败……败大胤江山的。好多人都说,说陛下应该……应该……”
后面的话,他打死也不敢说了。
应该什么?应该杀了我以绝后患?
殷澈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还有人提到通天塔吗?或者说,我……未来会做的其他事?”殷澈引导着问。
小德子想了想:“有……有人说殿下乱花钱,修没用的塔。还有人说殿下以后会用一些歪门邪道的人,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哦,对了,还说殿下以后会胡乱改钱法,把大家手里的钱都变成废纸……”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殷澈挥挥手。
小德子如释重负,赶紧退了出去。
屋内再次恢复安静。
殷澈用热水简单擦了把脸,水温刺激着皮肤,让他的思维更加清晰。
“歪门邪道的人……”
他想起天幕下期预告,“哀帝身边那些‘助他败家’的奇葩团队”。
这会不会是一个机会?天幕认为的“奇葩”,会不会是……不被这个时代理解,但却有真才实学的人才?
如果是,他能不能提前找到他们?
但这个念头暂时只能压下。
他现在可是囚徒,寸步难行。
当务之急,是获得一点点有限的自由,或者,至少是传递信息出去的机会。
靠什么?
他环顾这间空荡冰冷的屋子,目光最终落在书架角落,那里有些废弃的纸堆和旧书。
他走过去,拂去灰尘。
是一些过时的邸报抄本、几本蒙尘的《论语》《尚书》,还有几叠质地粗糙的空白纸,大概是前任住客留下的。
纸笔……或许,可以从这里开始。
他不能出门,不能见人,但他可以写。
写什么呢?
写一份奏折?为自己辩白?不,那太蠢,现在任何关于“预言”的辩白都苍白无力。
要写,就写点实实在在的、能体现他自身价值的东西。最好是能解决当前朝廷可能面临的、某个实际问题的东西。
什么问题?
他努力回忆穿越这些年来,零散听到的朝政议论。边关?漕运?赋税?吏治?
忽然,他想起前几天,似乎隐约听到两个路过的小太监嘀咕,说什么“南边雨水多,怕是要发水”、“河道衙门的老爷们又扯皮”之类的话。
南方水患?
现在是深秋,即将入冬。
按照一般规律,若夏季雨水偏多,河堤承压,加上冬季可能的凌汛……春季桃花汛时,危险系数会大增。
他不懂具体的水利工程,但他有基础的物理、地理常识,有在大数据常年推广下对民生问题的大致了解。
也许,可以写一份关于预防洪水的具体措施以及洪灾出现后该如何补救的操作?
不需要具体指明哪里,反正他也不知道,只需要提出一套基于现有信息进行分析和预警的方法论,以及几条通用的、超越这个时代思维的防洪固堤思路。
比如分流,减淤、预警机制。
如果运气好,这份东西能通过某种渠道,比如负责看守他的侍卫或太监,总有人可能为了利益或其他原因,愿意冒险传递送到某个真正关心实务、且有分量的人手中,比如工部或河道衙门的能吏,甚至……直接到父皇的案头?
哪怕被嗤之以鼻,当成疯子的胡言乱语,他也损失不了什么。
但万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引起了注意……
这就是他撬动命运的第一块石头,微小,却至关重要。
说干就干。
殷澈坐回桌边,铺开粗糙的纸张,拿起那支秃头的毛笔,蘸了蘸小德子刚才一起磨好的、质量低劣的墨汁。
他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的零散知识,与这个时代可能的技术条件相结合,用尽可能简洁清晰、符合这个时代文书格式的语言,开始书写。
“臣某,谨奏。伏惟治水之道,在防患于未然。今据往岁水文及地理之势,冒昧推演,略陈管见,以备采择……”
窗外,秋风更紧,卷起院中枯叶,沙沙作响。
静思阁内,烛火黯淡。
少年皇子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摇晃着。
这只是第一条路,第一条,求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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