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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会议后的误入
另一边,陆清晏刚结束一场关于“宋代雅文化与俗文化分野”的学术研讨会。他穿着妥帖的深蓝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略显疲惫。长达三小时的论文宣读和答辩,让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陆教授讲得太精彩了!”几个年轻学者围上来,“您对‘雅俗互为表里’的论述,给我们很多启发……”
陆清晏微笑着回应,但心思已经飘远。他需要安静,需要从那些精密的学术概念中暂时逃脱。
“淸宴,”导师王教授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晚上师门聚餐,在东门外那家淮扬菜。”
“老师,我可能去不了。”陆清宴揉了揉眉心,“头疼得厉害,想回去休息。”
“又熬夜了?你们年轻人啊……”王教授摇头,“那行,回去好好休息。对了,你那个《市井文化中的文人趣味》书稿,出版社催了。”
“下周交。”陆淸宴保证。
离开校园时,晚上七点。陆清晏叫了辆车,本想直接回公寓,但司机问目的地时,他鬼使神差地说:“去工体那边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去那里。也许是因为论文里写了一天“俗文化”,想去看看真正的“俗”是什么样子。也许只是因为,他厌倦了图书馆的寂静,想听点噪音。
四十分钟后,他站在“FIRE”门口。
震耳的音乐从门缝里渗出来,年轻的男女排着队,穿着光鲜亮丽,脸上写着兴奋和欲望。陆清晏低头看了看自己一丝不苟的西装,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异星的宇航员。
“先生一个人?”门卫问。
“嗯。”
“卡座还是散台?”
“……散台吧。”陆清宴不知道这些术语什么意思,随便选了一个。
他被带到舞池边的一个高脚桌。坐下后,服务生递来酒单,他扫了一眼——价格让他挑了挑眉。最后点了杯最便宜的金汤力,纯粹为了有个东西拿在手里。
然后他看见了DJ台上的叶荷狸。
她穿着银色的吊带和黑色皮裤,头发染成雾霾蓝,在灯光下随着动作甩动。她戴着大大的耳机,手指在混音台上滑动,身体随着节奏微微摆动。那种专注,那种掌控感,让陆清晏想起自己在讲台上讲课时的状态——只不过她的讲台闪着激光,学生的回应是尖叫和舞动。
音乐从Deep House过渡到Techno,鼓点越来越重。陆清宴不常听电子乐,但他能感觉到其中的结构:层层递进的情绪,精心设计的转折,还有那些不易察觉的细节音效。这个DJ,比他想象中专业。
他看得很入神,没注意到有人走近。
“帅哥,一个人?”一个穿着闪片裙的女孩凑过来,身上香水味浓烈。
“嗯。”陆清晏礼貌地点头。
“请我喝一杯?”女孩笑得妩媚。
陆清晏看了看手里的金汤力,又看了看女孩,忽然说:“你知道这首曲子用了什么合成器吗?”
女孩愣住了:“啊?”
“刚才那段lead音色,听起来像Serum做的,但高频的颗粒感又有点像Massive。”陆清晏完全是学术讨论的语气,“你听,这里有个很细微的glitch效果,应该在第三轨……”
女孩的表情从迷惑变成“这人是不是有病”,然后翻了个白眼走了。
陆清晏推了推眼镜,继续看DJ台。
叶荷狸其实注意到了那个奇怪的男人。他坐在散台区,穿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西装,面前只放着一杯酒,几乎没喝。大多数男人看她,眼神里都有某种欲望,但这个人的眼神……像在观察标本。
中场休息时,叶荷狸下台喝水。经过散台区时,她听见那个男人在跟酒保说话:
“所以这种场所的消费群体,主要年龄层是?”
“呃,25到35吧,也有年轻的……”
“那消费动机呢?是社交需求为主,还是压力释放?或者兼有?”
酒保一脸“大哥你别考我了”的表情。
叶荷狸忍不住笑了。她走过去,对酒保说:“小凯,去忙吧。”然后转向沈清弦,“先生第一次来夜店?”
陆清晏这才看清她的脸。台上灯光太闪,他只看到轮廓。现在近距离看,她很漂亮,但那种漂亮不是柔和的,是带着棱角的——挑眉的角度,唇峰的线条,还有眼睛里那种“我不好惹”的光。
“很明显吗?”他问。
“很明显。”叶荷狸在他对面坐下,“西装是定制款,但领带系得太紧。坐姿太端正,像在开会。而且你刚才在研究酒单上的价格,真正的常客不看价格。”
陆清晏笑了:“观察力很好。”
“职业需要。”叶荷狸说,“DJ得读得懂场子,知道什么时候该炸,什么时候该缓。这跟读人一个道理。”
“有意思。”陆清晏身体微微前倾,“那你能读懂我吗?”
叶荷狸打量他几秒:“学者,可能是教授。今天刚开完会,头疼,想来点刺激的但不知道怎么办。单身,因为戒指痕很淡但现在已经没了。而且你刚才用合成器吓跑搭讪的姑娘——要么是真直男,要么是高手。”
陆清晏的眼镜滑下来一点,他推回去:“前半部分全对。后半部分……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那种场合。”
“那你还来?”
“研究需要。”陆清晏说,“我在写一本关于雅俗文化的书。纸上谈兵太久,想来实地看看。”
叶荷狸笑了,这次是真笑:“所以我们是你的田野调查对象?”
“如果这么说太冒犯,我道歉。”
“不会。”叶荷狸看看时间,“我该上台了。最后一小时,要来点猛的。”
她起身要走,陆清晏突然说:“能点歌吗?”
“一般不点。但你可以说说看。”
“有没有……不那么吵的?”陆清晏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我是说,有没有那种有空间感的,让人能思考的电子乐?”
叶荷狸看了他三秒,然后说:“等着。”
最后一小时,她放了一套完全不同的set:从Ambient开始,渐进到Chillout,中间穿插了一些IDM(智能舞曲)。没有炸场的drop,只有层层叠叠的纹理,像用声音织一张网。
舞池里的人少了些,但留下的都沉浸其中。有人闭着眼慢慢摇晃,有人靠在朋友肩上。
陆清晏站在散台边,第一次真正听懂了电子乐——它不是噪音,是建筑。用频率和节奏搭建的情绪空间。
叶荷狸下台时,已经快凌晨四点。她看见陆清晏还站在那里,手里那杯金汤力终于喝完了。
“怎么样,教授?”她走过去,“有研究价值吗?”
“非常有。”陆清晏认真地说,“我可能需要多来几次,才能写清楚。”
“随时欢迎。”叶荷狸说,“下次别穿西装了,太显眼。”
“那穿什么?”
“随便,舒服就行。”叶荷狸从包里拿出手机,“加个微信?有什么学术问题可以问我——收费的。”
陆清宴扫了她的二维码,备注:DJ叶荷狸。
“我叫陆清晏。”他说。
她通过验证,“走了,明天……今天还有事。”
她摆摆手离开,背影在凌晨的灯光里拉得很长。
陆清晏站在空荡下来的酒吧里,手机上那个新加的对话框像一扇突然打开的门,门后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
而那个世界里,有一个用声音建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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