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 章
时间一晃几年过去,吴毅踏入了初中。凭着小升初时不错的成绩,他被分到了重点班,可自从小时候那场躲猫猫的噩梦后,与人接触就成了他的煎熬。开学第一天选座位,他毫不犹豫地走到最后一排,把自己藏在角落,像一株怕光的小草。
班主任站在讲台前,要求大家逐一自我介绍。轮到吴毅时,他攥着衣角慢慢站起身,声音青涩又微弱,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我叫吴毅,口天吴的吴,毅力的毅……”没有多余的话,说完便飞快坐下,耳朵尖都泛了红。
其他同学的介绍热闹又详细,唯有他的,简单得像一句敷衍。
下课铃刚响,前排的女生忽然转过头来,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婴儿肥的脸颊鼓鼓的,看起来格外可爱。
“你好呀吴毅!”她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声音软软的,“我叫严芳,你家住哪里呀?以后说不定可以一起上学呢。”
吴毅张了张嘴,刚想小声回应,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带着满满的雀跃:“诶呀严芳!我居然跟你分到一个班了!”说话的是个清瘦的女孩,眉眼弯弯的,一笑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蹦蹦跳跳地凑到严芳身边,目光不经意扫过吴毅,又很快落回严芳身上,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吴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悄悄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本封面。
他看着两人热络的模样,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羡慕,却又不敢上前,只能默默缩在座位上,把自己隔绝在热闹之外——他怕主动靠近会被拒绝,更怕太过亲近,会再次遇到那些让他恐惧的事情。
吴毅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课本边角,静静听着严芳和那个酒窝女孩叽叽喳喳地聊天,热闹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模糊的纱,飘在他耳边却落不进心里。
他刻意缩着肩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任何人注意到。
忽然,一只手轻轻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触感突如其来,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扎在心上,瞬间勾起了他深埋多年的恐惧。吴毅浑身一僵,像只被惊扰的炸毛小猫,猛地从座位上窜了起来,脊背绷得笔直,心脏“咚咚”狂跳,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他慌忙扭过头,视线落在身边的男孩身上,眉眼陌生,一时竟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你咋这么大动静?”男孩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和打趣,“我就是跟你打个招呼。”
吴毅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尴尬又僵硬的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叫舒宇奇,”男孩没在意他的窘迫,自顾自介绍着,目光在吴毅脸上扫了一圈,语气随意却带着无心的冒犯,“你叫吴毅吧?长得白白嫩嫩的,好像女生啊。”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狠狠砸在吴毅的心上,瞬间击碎了他所有的窘迫,只剩下尖锐的羞耻和恐慌。小时候李力帆那句“长得这么漂亮”又在耳边回响,后背仿佛又传来了那硌人的触感,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他猛地推开舒宇奇的胳膊,力道大得连自己都没察觉,转身就往外跑。
“哎!你干嘛去?”舒宇奇被推得一个趔趄,发出一声惊呼,严芳和那个酒窝女孩也停下了聊天,疑惑地看向吴毅仓促的背影。
吴毅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脚步慌乱又急促,耳边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
他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教学楼的厕所,反手锁上最里面的隔间门,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门板,才终于支撑不住,慢慢滑坐在地上。
隔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头顶透气窗透进一点微弱的光。吴毅双手死死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着。
不是哭,是生理性的恐惧和羞耻在作祟,那种被冒犯、被窥视的感觉,和小时候在老磨坊里的恐惧重叠在一起,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怕别人说他像女生,怕别人注意到他的模样,更怕这份注意,会引来和小时候一样的恶意。他就那样蜷缩在狭小的隔间里,一动不动,仿佛只有这里,才能暂时隔绝外界的一切,才能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点。
上课铃响得尖锐又刺耳,吴毅才慢吞吞地从厕所隔间里挪出来。冷水洗过的脸还带着凉意,指尖却烫得发紧,刚才舒宇奇那句“长得好像女生”像根刺,扎在心上拔不出来,连带着后背都隐隐发僵——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应激反应,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溃不成军。
他低着头,贴着墙根往教室走,脚步放得极轻,像只怕被人发现的耗子。
进了教室,同学们大多已经坐好,目光不经意扫过来,他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飞快地溜回最后一排的座位,刚把屁股沾到椅子上,前排的严芳就立刻转了过来。
女孩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担忧,婴儿肥的脸颊鼓着,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声音软软的,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关切:“吴毅,你刚刚怎么了?突然就跑出去了,舒宇奇都懵了。”
吴毅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拉开一点距离,脊背挺得笔直,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抗拒。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里面翻涌的羞耻和恐惧,声音干涩又冷淡,带着点刻意的疏离,像在敷衍,又像在自我保护:“没……没事。”
两个字,说得又轻又硬,尾音都带着点发紧的颤抖。他不敢看严芳的眼睛,怕自己眼底的脆弱被看穿,更怕多说一句,就会忍不住泄露出心底的狼狈——他早就不是能坦然接受别人关心的年纪了,小时候的教训告诉他,暴露脆弱,只会换来更多的麻烦和冒犯。
严芳还想再问,上课铃的余音还在走廊里回荡,吴毅却已经偏过了头,目光落在窗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那副冷淡又疏离的样子,像一层坚硬的壳,裹着里面早已破碎不堪的自己,明明是个才上初中的半大孩子,周身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防备,连一句简单的关心,都不敢坦然接住。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副样子很讨人嫌,可他没办法——不冷漠,不逃避,不把自己裹起来,就只能任人宰割,任人撕开那些不堪的过往。
霸凌的苗头,从来都不是突然爆发的,是从舒宇奇那句无心的冒犯开始,一点点发酵、变质,最后缠得吴毅喘不过气。
那天从厕所回来,吴毅那句冷淡敷衍的“没事”,没能挡住严芳的好奇,却让舒宇奇记在了心里。
舒宇奇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见吴毅性子软、不爱说话,又长得白白嫩嫩,被说一句就炸毛逃跑,骨子里的恶劣劲儿就冒了出来。
起初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刁难。下课的时候,舒宇奇会故意凑到吴毅桌前,用胳膊肘撞他的课本,看着书页散落一地,吴毅蹲在地上慌乱捡拾,他就搂着身边的男生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你看他捡东西的样子,比女生还娇气。”
吴毅的身体瞬间僵住,指尖攥得发白,却只是加快动作,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知道,反驳只会换来更过分的嘲弄,就像小时候,挣扎只会让李力帆抱得更紧。
他把脑袋埋得更低,任由那些嘲讽像针一样扎在身上,后背的不适感又涌了上来,浑身发冷。
严芳看不过去,会小声帮吴毅说话:“舒宇奇,你别欺负他了。”可舒宇奇根本不当回事,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故意在走廊里拦住吴毅,伸手去扯他的衣角,语气轻佻又恶劣:“吴毅,你是不是真的跟女生一样啊?怎么碰一下都不行。”
那触碰像烙铁一样烫,吴毅猛地后退,眼神里满是惊恐,却依旧只是死死咬着唇,沉默地躲开。
他的抗拒和沉默,在舒宇奇眼里成了懦弱和可欺,渐渐的,班里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也跟着凑了过来,学着舒宇奇的样子,故意调侃他、刁难他。
他们会偷偷把吴毅的作业本藏起来,看着他找不到本子时手足无措的样子发笑;会在放学路上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着“娘娘腔”“怪物”,声音断断续续飘进他耳朵里;会趁他不注意,突然拍一下他的肩膀,看他像炸毛的猫一样窜起来,就笑得前仰后合。
吴毅始终沉默着。他不反抗,不告状,甚至不敢告诉老师和家人。
家人的严厉让他不敢倾诉,过往的创伤让他极度恐惧冲突,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忍一忍,只要自己足够安分,足够不显眼,这些人就会慢慢放过他。
可他不知道,对于霸凌者来说,沉默从来都不是退让,而是纵容。
那些细碎的刁难和嘲讽,像藤蔓一样,一天天缠绕住他,从起初的口头调侃、小动作刁难,慢慢变成了更过分的欺凌,而这一切的开端,不过是一句无心的冒犯,和他刻在骨子里的、不敢反抗的怯懦。
他依旧缩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依旧对所有人保持着疏离和防备,只是眼底的光越来越暗,周身的阴郁越来越重,像一株被阴影笼罩的野草,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默默承受着所有的恶意,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轻易升起。
纵容像一剂催化剂,让舒宇奇几人的恶意愈发放肆,那些细碎的刁难,渐渐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欺凌,缠得吴毅连呼吸都带着疼。
吴毅依旧是最后一排的影子,上课埋着头,下课缩在座位上,连喝水都要趁没人的时候去,可即便如此,麻烦还是会主动找上门。
舒宇奇摸清了他的软肋——怕触碰、怕嘲讽、怕反抗,便带着班里两个调皮的男生,把欺负他当成了日常消遣。
他们不再满足于扯衣角、藏作业本,而是故意在放学路上堵他。
校门口的小巷子阴暗潮湿,像极了小时候那间老磨坊,吴毅刚拐进去,就被舒宇奇伸手拦住,后背重重抵在冰冷的墙壁上,瞬间的压迫感让他浑身僵硬,指尖死死攥着书包带,指甲几乎嵌进布料里。
“跑啊,怎么不跑了?”舒宇奇嗤笑一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指尖的力道带着恶意,“长得这么娇弱,难怪不敢说话,是不是心里有鬼啊?”
下巴被捏得生疼,吴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着没掉下来,只是拼命偏头,想躲开那令人作呕的触碰。
他的挣扎像挠痒一样,惹得旁边两个男生哈哈大笑,其中一个伸手推了他一把,吴毅踉跄着摔倒在地,书包掉在一旁,书本散落一地,崭新的课本被泥土沾污,页脚瞬间变得皱巴巴的。
“你看他这样子,真可怜。”有人故作同情,语气里却满是嘲弄,“跟条丧家犬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那些话像刀子一样,一刀刀扎在他心上,可他依旧一言不发,趴在地上,慢慢伸手去捡散落的书本,指尖沾了泥污,冰凉刺骨。
他不敢哭,不敢骂,更不敢反抗——小时候李力帆的警告、家人的严厉,像两座大山压在他心上,他怕自己一反抗,就会迎来更可怕的后果,怕那些不堪的过往,被所有人知晓。
舒宇奇见状,更是得寸进尺,抬脚踩在他的手背上,力道不算重,却足够羞辱人:“捡什么捡?问你话呢,是不是跟女生一样,喜欢被人欺负啊?”
手背传来钝痛,吴毅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掉在泥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有路过的同学瞥见这一幕,要么匆匆躲开,要么远远看着,没人敢上前帮忙。
严芳也曾在巷口看到过一次,她攥着书包带,眼里满是焦急,却被同行的女生拉住:“别去了,舒宇奇他们不好惹,你去了只会被连累。”严芳咬着唇,最终还是转身跑了,没能为吴毅说一句公道话。
那天晚上,吴毅很晚才回家,手背的淤青被他用袖子死死遮住,身上的泥污被他在河边洗了又洗,却洗不掉身上的狼狈和心底的羞耻。面对爸妈的质问,他只是低着头,小声说“不小心摔的”,换来的不过是一句“走路不长眼睛”的斥责,没有关心,没有追问。
从那以后,霸凌成了吴毅初中生活的常态。他们会在教室里偷偷泼他的水杯,会在他的课本上画乱七八糟的涂鸦,会在体育课上故意把球砸向他,甚至会在背后散播他的谣言,说他“不正常”“没人要”。
吴毅始终沉默着,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任由恶意肆意冲刷。
他把自己裹得更紧了,疏离所有人,不说话、不反抗、不求助,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化不开的阴郁和麻木。
他渐渐习惯了疼痛,习惯了嘲讽,习惯了独自承受所有的黑暗,却不知道,这份沉默的隐忍,正在一点点吞噬他,让他在自卑和恐惧的泥沼里,越陷越深,连救赎的念头,都不敢轻易升起。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