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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下班的时候,池华看着五瓶梨花枝,打算带一瓶回去放在家里养。
她井井有条地收拾完一切,锁了店门,忽然意识到她今天忘了什么事——
她的自行车。
她下落不明的自行车。
于是她四处寻找起来,甚至以店面为中心在附近找了好几圈,连半个车轮胎都没发现。
夜风吹过,她忽然泛起几分冷意,把外套紧了紧,昨天晚上的噩梦又萦绕心头。
抱着花瓶路过中心公园的时候,她没有忍心再看那棵梨花树。
拐过弯,走在人行道上,熟悉的红绿灯又出现在面前,马路上……很干净。偶有车辆往来。
梦中的记忆错落着闪回。
池华以为自己会害怕,但是没由来的,她忽然觉得很难过。
她又想起早晨的满脸泪痕。
为什么呢……好奇怪。
她加快脚步离开了。
回到家,熟悉的气味、家具、灯光像一床柔软的被子一样包裹住她。
这间屋子是她租的,在她租之前,这里只是一个灰扑扑的空屋子,她租下之后按照自己的喜好,一点一点装饰出了如今的样子——木质家具,暖色灯光,柔软的地毯,到处摆放着花束和绿植,空气中浮动着极淡的草木清香。
她脱下外套,换上拖鞋。
第一件事就是把扦插着梨花枝的花瓶安置在了客厅茶几上——靠近窗台的位置,不至于被太阳晒到,又明亮通风。
然后伸了个懒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最使人放松,池华的思绪在热水中泡得柔软又平静,早晨醒来的不安似乎淡去了,她晕乎乎地想……自行车到底去哪儿了呢,她的记忆时好时坏,或许停在哪里忘记了,或许被人偷了也有可能……不管了,明天再说吧,她的生活就是这样,一些东西莫名其妙地消失,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
……
池华在浴室温暖的蒸汽里几乎要睡过去。
于是换上睡衣便钻进了被窝。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一晚没有睡好,一点精神上的疲意驱赶着她很快陷入沉睡。
漆黑的客厅里,瓶中的梨花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长出新的根茎。
*
第二天早晨。
池华在八点准时将闹钟一巴掌拍灭。
并在八点半的时候熟练地闭着眼睛游荡进卫生间。
昨晚做梦了吗……好像没有?
池华在微凉的水流中缓慢地恢复清醒。
洗漱完,她把一杯牛奶推入微波炉,煎了鸡蛋面包,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餐。
然后叼着面包巡视检查了家里所有的植物的健康状况。
当池华巡视到家里的新成员——水培扦插的梨花枝时,她愣了一下,把没剩多少的面包快速嚼吧嚼吧吞进去。
“……长这么快吗?”
她端着花瓶去换水,仔细端详了一下枝条根部——那里已经开始冒出一点白色的根,三四毫米的样子。
池华水培扦插植物无数,从未见过长势如此之快的。
“……不过总是好事。”
她给梨花枝换好水,又端回了客厅。
“好好长。”
池华这样叮嘱道。
她看不见那梨花枝旁边忽然浮现出一个虚幻的人影——那是一个皮肤冷白的男人,身形很高,发白如雪,用一根云纹木簪松松束起,两条细细的红绸随着白发披散在身后,愈发映衬出一种妖异之感。他的衣着更是古怪:一身繁复的月白色长衫,古典制式。
事实上,他整个人看起来就不像是应该存在于现代的人。前提是看得见的话。
男人立在梨花枝旁,目光没有半分偏差地落在池华身上。他长久地凝望着,视线追随着她穿梭在厨房、卧室、客厅之间……直到她的背影离开屋子,门紧紧地关上。屋内又恢复了寂静,池华的气息一点一点地远去。
男人垂眸,目光如蝴蝶般无声地停在客厅扦插的梨花枝上。
“她在家里……养了一棵梨花吗。”
*
池华到了花店,先探查了一下那四瓶水培梨花枝的情况。
情况就是完全没有一点要生根的情况。
嗯?相差这么多吗……她家里是有什么特别的变量吗?
池华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给它们换了水,而后扎起了头发,开始准备今天的工作。
片刻后。
“叮铃——”
花店里的风铃微微晃动了一下,声音很轻,极短促的,像是有一阵风的余韵轻拂而过。
怀里正抱着鲜花的池华闻声侧目,没有看见人。
是风吧。她想。
“花店里也养了梨花吗。”
是那个白发男人。他忽然出现在那四瓶梨花枝身旁,声音如碎玉般冷冷地掷下,却无人回应。玻璃窗上照不见他的影。
他浑然不在意,像一位花店的新客那样到处打量着。
醒春分外两室,外间错落有致地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新鲜花材,墙壁上装饰着干花。里间是池华的工作台,为了方便,与外室不设太多区隔,其间立着一面书架,一张木质长桌,桌面上此时摆满了不同材质的包装纸——池华正在为今天的花束订单选择适合的纸张。
“原来是这样的地方吗。”
男人在花店中穿梭着,偶尔把手从宽大的袖间伸出来,试图触碰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然而他的手径直穿过。
他怔忪一瞬,忽然很低地笑了一下,把手收回袖间,又飘去了旁边的角落。
花店架子上除了包扎好的花束,也陈列着一些造型独特的瓶插花——池华空闲的时候就喜欢设计这些,摆在花店里就是最好的装饰。
那是一只纤长的黑色流纹细口瓶,插着四五片深蓝色的秋海棠,叶片上散落着星星白点,暗红的纹路从叶心散射延伸。几支铁线莲错落有致地穿插在秋海棠叶中,蓝色的云雾纱星云似的环绕着向上,一朵鸢尾花半开不开,只有一片蓝紫色的花瓣垂下,露出瓣朵中一小枚椭圆形的金色花斑,宛如一只穿过星空的金色瞳仁。
显出一种奇异而寂静的美。
男人立在花前静静地欣赏了半晌。
“你是……梨花树吗……”
一道很清晰的意识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不,不是一道,是很多道,只是因为这些意识很整齐,才听上去像一道。
是花店里的植物们。
男人垂眸应道:“是的。我叫黎宴。”
“好大的树……你长得好大……”
“他看上去像人……”
“那些梨花枝明明很小……”
“是中心公园的……”
“池华……从大树上带回来的……”
许多极淡、极轻的意识穿过黎宴。他敏锐地抓住了一点——
“……那些梨花枝是池华从中心公园的树上折下来的?”
“是……”
“是的……”
他想起那五瓶小小的梨花枝,有几分恍然。目光不由落向内室正在专心插花的那道身影。
浅色的阳光从窗外漫进来,笼在她身上,池华低头处理着花材,黑色的发染上一小缕柔软的金色,身边的空气中浮动着无数颗尘埃。
黎宴忽然静止了。
他有忽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池华忽然抬起头,她的目光向前无限地延伸、延伸——直直地望向他。
又穿过他。
“叮铃——叮铃——”
门口的风铃响了。
推门进来了一个老婆婆。
发白如雪,几乎没有任何黑色的杂质,发间别着一个黑色花朵形状的发卡。她面容苍老,无数的皱纹在她脸上勾勒而过,但看上去身体很好,走路时整个人很舒展。
“这里的花真水灵啊。”老婆婆随手拿起一支鸢尾,眉眼弯起。
“您想要什么花?”池华从内室走出来,面带微笑地问道。
老婆婆放下手中的鸢尾,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左侧的架子顶端,她指着角落的一片新绿,笑眯眯地看向池华。
“这个卖吗?”
池华顺着老婆婆指的方向望过去,有些意外。
那并不是用来制作花束的鲜切花,而是她自己先前种的宫灯百合。她很喜欢这种花,开花的时候会结出一个个橙黄色的小灯笼,只是现在还不到它的花期,绿枝上只生着几片狭长的叶子。
“宫灯百合吗……这个还不到花期,您是想拿回去养吗?”
老婆婆笑得温暖又慈祥,“是呀,这个花很合适,我打算养到开花的时候就送给孩子们。当然,要是不卖的话就算啦。”
老婆婆笑起来真好看。池华忍不住想,如果母亲能活到这样的年纪应该也会这样好看吧。
她压下心间念头,踮脚取下了那盆宫灯百合,“这花喜欢明亮的地方,您记得别浇太多水。”
老婆婆问了价格,拿出零钱包付了钱,接过了宫灯百合。临走的时候,她忽又回头,环顾了一圈花店,对池华露出一个很舒展的笑容,“小姑娘,你真的很会养花呢。”
老婆婆的目光有一瞬间落在那瓶深蓝色的秋海棠瓶插花的方向。
花前立着黎宴。黎宴正凝望着池华。
她的目光很快掠过去了。嘴角扬起一点似有若无的弧度。
老婆婆走了。
池华又回到了工作台前,继续做没有做完的花束。
黎宴仍然站在原地。
刚才有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池华看见他了。
但是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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