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

　　雨声渐小，清新的青草漂浮在空气中。
　　收势增大的冷风裹着微凉的寒气，树上的叶子没什么依附地在树上晃荡着。

　　如意目光顿了半刹，心跳如鼓点般密集落下。
　　心中绷紧的弦在此刻被拉紧，在来人露出脸后又被生生地扯断。

　　是程湛。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气氛沉默了几秒，冷气灌进她的脖颈中，如意身子微微瑟缩。
　　旁边的校长很有眼力见地使了使眼色。

　　李进泽立马接收到这个信息。
　　他动作很轻地晃了晃老师的手，如意回过神。

　　“怎么了？”语气漂漂浮浮地没什么重量，像是软软的棉花糖。

　　“老师，我们不是要去办公室吗？”孩童稚嫩的语气，带着一点点急切。

　　如意缓过神，手指微微捏紧。声音还有些不真实感，喉咙里似乎有小砂砾在滚。“嗯，老师现在就带你去。”

　　王校长此刻咳嗽了两下，眸光不明地落在面前的两人身上，不知道为啥，这两人总感觉以前认识呢。
　　他眉头皱了皱，还不自然地捋捋胡子。

　　那根细长的小胡子，是学校里小朋友最爱打趣的点。
　　甚至还有一些小男孩，学着校长的样子，佝偻着腰，脊背微微下垂，从喉咙里挤出两句深咳，学得有模有样的。

　　“诶，小姜老师，我带这小子去换一件干净的衣裳。”被小孩模仿的“老王”拉过李进泽的另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握紧。
　　“程总，要不您去校长室喝杯热水？”

　　“不用。”男人的头发似乎带着湿漉漉的潮气，语气微沉。神色不明地看向姜如意。
　　男人仿佛话中有话，校长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怎么会听不出来。

　　“那待会小姜老师你带程先生参观一下学校吧。”

　　如意下意识地拒绝。“校长，我还有一节课。”

　　距离她不远处，男人的目光变得黯沉而幽暗，像是幽静的潭水，黑而浓稠，一眼望不到边。
　　“不用，我等小姜老师就好。”

　　小姜老师，这四个字，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每一个字都咬得十分清晰。
　　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倒还好，只是从他口中说出来。

　　姜如意觉得很怪异。

　　“既然程总愿意等的话，小姜老师不如答应了吧。”
　　校长也在一边帮着说话。

　　她无奈地牵起职业微笑，堆着笑脸答应。“好。”
　　如意有种错觉，感觉自己被道德绑架了。

　　如意站在讲台上，明明已经成为老师三年了，此刻手心却有点出汗。
　　她感觉如芒刺背。

　　怎么感觉他比来听她课的校长架子还大。

　　她带他进来时，那个人从不远处没有小朋友的位置上抽了一个板凳出来，坐在教室的后面，干净整洁的西服，与后面斑驳的墙壁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意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回来。

　　做慈善？
　　可笑，他就是一个没有爱心，没有同理心且高傲自私的资本家。

　　男人打量的目光像是钉子钉在她身上一般，一刻也不松开。
　　毫不避讳。

　　“小朋友们把书翻到43页，我们班的进度稍微快了一点，所以会给大家多一点的时间复习单词，然后老师的计划是周五默写。”
　　班级里爆发出一阵哀嚎。

　　如意无奈笑了笑。“单词满分的小朋友老师奖励一包薯片。”
　　转身写下和上节课一样的问题。“I had a lot of fun last summer holiday.”

　　如意转身的一刹，仿佛瞧到了坐在教室后面，与周围景色格格不入的男人嘴角牵出一抹笑。
　　可下一秒，又恢复了正襟危坐的严肃表情。

　　如意甚至觉得自己眼睛花了，也没想过程湛会躲在后面偷笑。
　　“这句话有没有小朋友知道的啊？可不可以给老师翻译一下？”

　　姜如意讲完知识点后，带着孩子们重新把第二单元的单词重新读了一遍，之后的时间就留给他们背单词了。
　　后面的气压太低，男人英俊冷淡的外表自带疏离气场。

　　班级里的小朋友也在趁乱偷偷往教室的后面看。

　　如意只好用手指敲了敲讲桌，语气有点冷硬。“大家快点背哦，不要浪费时间啦。”

　　密密麻麻的声音中，一丝微不可察的极低极浅的笑声从喉咙出滚出，混在书声中，没了分量。

　　一节课下来，如意精疲力尽，她吞了一口水。
　　班级里的小朋友下了课基本上都出去吃饭了。

　　如意动作很慢地收拾自己的书，放进自己的包里。
　　“程总，我现在要去食堂吃饭，待会吃完饭再带你逛一下学校。”

　　后排的男人没起，手上把玩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
　　如意听见他浅浅地应了一声。

　　“好。”

　　果然，他和记忆中还是没有什么差别。
　　一样的不近人情且冷漠自私。

　　如意睫羽轻眨，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发酸的肩膀。
　　走出教室门，她才感觉到自己一身轻松。

　　寒气顺着冷风灌进她的脖颈处，如意裹紧自己的毛衣。
　　她一边看着外边的景色一边小步地往食堂的方向走。

　　程湛好像真的没什么变化。
　　只是眉宇间多了成熟的气息，处事的方式也大胆了很多。

　　那种直接粘稠的目光，她之前在他身上从来没有见到过。

　　姜如意吃完饭之后，在食堂转悠了一会。
　　她拜托隔壁班的老师帮忙看一下学生的午休和午自习，才又一个人慢悠悠地回到教室。

　　令她惊讶的是，程湛竟然走了。
　　如意如释重负，浑身也轻快了不少，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像往常一样坐在讲台上，顺便给之后的一周备课。
　　班级里的小朋友吃完饭回来后，很听话地趴在桌子上睡觉。

　　看到班里的小朋友来的差不多之后，如意把灯灭了。
　　轻声提醒。“睡觉记得把自己的外套穿上，现在天气还是很冷，大家还是要注意保暖。”

　　昏暗而幽幽的教室，光线不足，只隐隐约约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
　　如意眼睛有点发酸，她不耐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刺痛感犹如一根针密密麻麻扎进如意的眼球表面。
　　她只能把眼睛闭上，用自己微凉的手去缓解灼热的痛感。

　　此时雨已经停了，从教室内听不见一点点的雨声。
　　如意屏着气，轻轻打开教室的门。

　　又从外面探进半个脑袋，确定没有小朋友因为她的动作惊醒后，长舒一口气。
　　她捂着半只眼睛回头时，目光滞涩了一瞬。

　　“程...程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意疑惑的语气拖着长长的调调，杏子眼微微泛着水光。

　　“你的眼睛怎么了？”程湛几乎是立刻来到她身边，语气里似乎有焦急和担心。

　　他有些温的手触碰到如意冰凉的五指时，那偏高的温度顿时让如意警铃大作。
　　左眼瞥到程湛面上担心的神色，她近乎不自然地推开他。

　　“跟你没有关系。”

　　她不敢再去看他的表情，一个人顺着走廊一路小跑到卫生间。
　　如意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她接了一把凉水。

　　如意把水浇到自己脸上，沾染寒气的水让她脸上泛起细密的痒。
　　她用水湿了一下纸巾，用那团湿了的纸巾慢慢在右眼上打圈按摩。

　　直到痛感快要消失，如意才打开卫生间的门。
　　出乎她的意料，程湛站在不远处，冷冷看过来。

　　“怎么？”如意冷声开口。

　　程湛心脏突突地跳，他没想过，再次见面，她对他如此冷淡。
　　“姜如意，眼睛好点了吗？”

　　他不合时宜，莫名其妙的关心让姜如意想起那个雨夜，两人最后见面的那个雨夜。

　　如意心口痛得发颤，想把那天的回忆从心口赶走，可是她如何都忘不了。
　　程湛的话像一根尖刺扎进她的心脏，心脏深处留下一道疤。
　　再也不能愈合。

　　她压着嗓子平静下来。“我没事。”
　　眼神落到不远处的红旗上，如意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是要我带你看一下学校吗，现在午休，我带你四处看看。”

　　程湛的视线黏在她身上，就像那天的夜雨，黏腻潮湿。
　　如意呼吸也不畅。

　　“你先等一下，我给1班的老师发个消息。”

　　如意手指在微信上编辑了一条消息。
　　摁下“发送”的按键，她偏过头，语气泛着凉意。
　　“程总，你想先看看哪个地方？”

　　程湛眼睛半眯着，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学校操场。
　　这个学校肉眼可见的穷，操场上连草皮也没有。

　　经过一场大雨，薄薄的土层吸附潮气后，柔软糜烂。
　　只有最中央飘扬的五星红旗明亮干净。

　　他沉滞一瞬，闭上双眼后缓缓道。
　　“教师办公室。”

　　如意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他真的想参观学校。
　　她知道他有钱，如果程湛真的打算投资这所学校的话，孩子们的生活也会好过很多。

　　他们会吃上更好的饭，有崭新的书本用，说不定还会有更先进的教学设施。
　　这些，城市中其他的小朋友正在享受着的。
　　他们也可以拥有。

　　“好。”如意看了一眼教室的方向，恰好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1班的班主任在微信上给她回了一句“ok”
　　是今年最火的线条小狗表情包。

　　如意彻底放下心。

　　狭窄的走廊中，空气安静沉谧。
　　只有微沉的脚步声混着稍显不起眼的呼吸声。

　　如意走在前面，而程湛则跟在她身后。
　　两人全程没有什么交流，甚至连多余的一个眼神也没有。

　　走廊灯光昏暗，程湛看见她的背影。
　　姜如意比以前瘦了很多。

　　终于，如意停在了一个锈了半边的铁门前，她先是敲了几下门。

　　没有人应声。

　　姜如意打开门。
　　此时，办公室的全景得以呈现在程湛面前。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发霉的潮湿气息，地面是水泥地。
　　只有几张木质的桌子，每个桌子上堆着一堆作业本，没什么多余的装饰。

　　在最角落的地方，有一个大概八九十年代的洗脸盆，红色的大牡丹在暗淡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生了红锈的铁架子上，架着一张毛巾。

　　毛巾上是花掉的红红绿绿的粉笔痕迹。

　　如意全程公事公办的态度：“程总，这就是我们的办公室。”

　　程湛的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他几欲说不出话。
　　晦涩的眸光落到旁边小小的女人身上，她嘴唇有些干裂。

　　拉低视线落到她的手上，他瞧见她手上的薄茧。
　　眼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滚出来，这几年的思念像是一团团毛线缠绕在他心头。
　　深夜每每回忆起她的脸，心头的冷感和失落感便像洪水般涌进他心脏，压得他喘不过气。

　　“姜如意。”他喊她。

　　碎发半遮住如意的眼睛，她轻轻回了他一声。“嗯？”

　　两人站在办公室门前，空气中响起他的回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