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还乡养鸭记

　　纯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真的长出了翅膀，被风带着飞了好远，飞到没有人迹的所在。

　　梦中之地很美好，可那里没有任何人在，她曾无数次幻想过的爹娘亦不在那里。

　　孤独的她停止了飞翔，双脚接触到土地后，莫名感受到一丝心安。

　　用手指碾化湿润的土块，她感受到这片蕴含着无限生命力的土地给人带来的希望。

　　小时候，爹娘曾经告诉过她，土地永远会给人最诚实的回馈，他们教她如何播种，如何观察作物的长势，如何预判天气带来的影响......

　　她本应该在自己的家乡，站在自己的土地上，用自己的双手去种下一个未来才对。

　　这么想着，好像自己这十年只是误入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其实她不是一无所有！

　　想通这一点后，她站起身，看到远处薄雾后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他朝她缓缓转身，面露苦笑，神情悲哀。

　　“姑娘，请救救我，我不想被吃掉！”

　　她追上前想问清楚，却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睁不开眼。

　　鼻尖萦绕着一丝腥气，耳朵里传来呜咽的低吼，纯化从地上缓缓爬起来。

　　看见一群叫花子装扮的男女正在互相厮打，是为了争抢什么东西，明明一个个身子都瘦到佝偻，那一双双手还是有着怪物一样的爆发力，似乎要用撕扯的方式将其他人变成碎片。

　　她起身靠近，看见那些人又喘又抖，摔在地上也要用指甲去抠对方的眼珠，用牙齿咬紧对方的手臂，如此混乱的场面，周遭的官军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嘎啊————”一声微弱的叫声，让纯化看清楚了他们争抢的东西。

　　一只小鸭子。

　　一只眼熟的小鸭子，一只或许与她从前饲养过的小鸭子相同的小鸭子。

　　从前她很喜欢养鸭子，可那些鸭子们死过两次，一次是爹娘去世时被帮工的村民们剐好后整齐的挂在廊檐下；一次是她孤身上京前把它们卖给同村的邻居；好像每一次鸭子没了，她的家也没了。

　　她突然好害怕。

　　干瘦的小鸭子脖子被紧紧攥着，脚蹼不停拍打挣扎，灰扑扑的羽毛散得到处都是，她看那些流民是打算将小鸭子活吃进肚子，都在抢着肉最多的部位下口，心中对流民的可怜变成愤怒。

　　“放开它！”

　　她扑上去，疯狂的踢打那群流民，流民们抢红了眼，本来也要攻击她，但本就不多的体力被一轮拉扯下来耗得差不多，这个女子的力气又大得出奇，就三五下，还真让她把鸭子抢了回去。

　　也罢，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大多数打不过也抢不过的流民放弃了，只有一个小孩拼命的咬住纯化的胳膊，两手死命的坠住她，不愿让她轻易离开。

　　纯化不想对小孩子动手，可那小崽子跟狼一般，咬住她就不松口，眼看着大道上远远的奔来一辆车驾，这样下去，她们两人非被撞死在路边不可。

　　她把心一横，将小鸭子揣进怀里，另一只手把住小孩的腰带，提着人就跑。

　　小孩见她带着自己跑，终于松口，朝着她们离开的方向伸出双手大喊。

　　“娘！娘！放开我！”

　　纯化逼自己不要回头看，刚才一醒来就注意到，那个孩子扑在一床露着一只烂脚的破草席上，驱赶着周围的野狗，眼神四处瞟。

　　她的娘估计已经去了很久了。

　　夹着哭闹的小叫花子，纯化一路跑出城区，来到一座茶肆，把小孩子与小鸭子放下休息。

　　她也不知道为何，醒来之后浑身劲力充沛，都不靠骡马，一个人就跑出来老远。

　　耳力与视力也变得极佳，她的世界从未如此清晰过。

　　她想，自己能够莫名出现在皇宫外，也许是爹娘不想她如此轻易的断送自己，所以冥冥之中出手帮她。

　　她必须要好好活下去！

　　低头给小鸭子喂了一些水，她又用仅剩的财物向老板换来一些粟米，看着小鸭子在缓缓进食，眼神也恢复了清亮，她感到内心一阵熨帖。

　　小崽子没再逃跑，但看着她这样对待一只畜生，觉得这女人脑子有问题。

　　“又不是母鸭子能下蛋，浪费粮食。”

　　纯化惊喜的转头：“原来你是女孩子！好啦，快吃面，该放凉了。”

　　小女孩没忘记自己的仇恨，一口唾沫吐在面里，狠狠道：“放开我，我要回去找我娘！”

　　都是这个怪女人，明明那些人自相残杀，她马上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抢到鸭子。

　　只要抢到了鸭子，娘就不会没力气起身，娘吃了鸭子，她们就能一起回家了。

　　纯化愣住一瞬，叹息一声，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我以为你这样的孩子不会糟蹋粮食。”她身上就一个素银簪子，倒换了一些干粮，她想着这孩子可怜，才肯花大价钱点一碗素面给她吃。

　　那句你这样的孩子激怒了小女孩，她眼中几乎要喷火。

　　“还不是因为你！”她气得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都是你们这些有钱的人，你们抢走了我们的粮食和土地，你们害我们流离失所，你们让我们变得无家可归。你们这样的人才最该死！”

　　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女孩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有些干裂的脸蛋皮肤红得滴血。

　　纯化看她穿着单薄，似乎是得了风寒，气消了大半。

　　她向店家要了一碗面汤，倒进有些变干的女孩碗里。

　　“吃吧，你娘已经死了，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娘没死！”女孩的眼泪连同吼叫一齐喷出，她用力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都怪你！都怪你！我娘吃了鸭子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纯化有些哽咽，不顾女孩的挣扎扑闹，把女孩揽入怀中，像小时候被娘安抚那样拍拍女孩的背。

　　女孩的眼泪热乎乎的，洇湿了她怀里装干面馍馍的布包袱。

　　她哄得女孩终于不哭后，重新换了一碗面汤，喂女孩一口一口吃完，又向店家讨来一些热水，给女孩花猫一样的脸蛋擦干净。

　　期间，小鸭子始终乖乖的蹲在桌子上，看着她的动作，在她站起身时自觉的走近，任由她把自己抱进怀里揣好，露出一个小脑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人族吞了他的妖丹，少秋总感觉很想与她亲近。

　　不过他确实没有想到，这发自善意的举动居然真的差点害自己丢了性命，如今修为尽失，要再恢复，需要长时间的修养调息。

　　好在这个女子不像是坏人，不仅愿意带上他，还会保护他的安全，只要一直跟着自己的妖丹，他就有机会再恢复！

　　想到这里，他偏着脑袋对女子轻轻的叫了一声。

　　纯化低头，对小鸭子笑得温柔。

　　“别担心，我带你回我的家乡去，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好吗？小花。”

　　小花是她刚决定给小鸭子起的名字，随自己的小名。

　　说到名字，她想起女孩来，问她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女孩依旧梗着脖子，鼻孔出气，但是还是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巧巧。”

　　背着巧巧，两人一鸭再次出发。

　　因着天寒地冻，每日行路时长不多，大多数时间是在寻找蔽体的安全处。

　　纯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要找个法子换点盘缠。

　　她自己倒还顶得住，就是背上的巧巧呼吸声越来越多杂音，这孩子需要服药休息，还需要厚衣服。

　　到家乡的路还很长，反正她也不是很着急赶路。

　　只是，怎样才能换到盘缠呢？

　　如今世道不好，她一个女人也找不到什么活计，光有一把力气，一时之间也无什么用处。

　　这可愁坏她了！

　　背上的女孩似乎听到她的心声，冰凉的小手摸到她的脸颊，把五官都摸了一遍才肯放手。

　　“娘娘，你放下我吧，背着我你走不了太远的。”

　　纯化托了托女孩瘦到一把骨头的腿弯：“我叫纯化，叫我纯化姐吧。”

　　女孩的声音有些迷糊了：“我知道，你是从皇宫里出来的，我娘说，皇宫里住着皇帝和娘娘，你一定是娘娘了。”

　　纯化被她简单的思维逗笑，同时，心内一片苦涩。

　　“我不是娘娘，我只是一个偷跑出来的宫女，就是仆役，我和你没什么不同，知道吗？”

　　“我不信！”女孩的脸贴在纯化的肩膀上蹭蹭，“只有娘娘才会宝贝一只鸭子。”

　　鸭子对她们普通百姓来说，就只是食物而已。

　　“它叫小花，巧巧，你以后也会拥有自己的小鸭子，小鸡、小猫、小狗。”

　　“有什么不一样吗？”巧巧只想吃饱穿暖，她对那些东西没有多余的感情。

　　“当然啦，它们会慢慢组成你的家。”

　　巧巧呜咽着，想不到反驳的话，但她确实想起一些残旧的记忆碎片。

　　似乎她也曾经拥有过这些东西的。

　　她忍不住顺着纯化的话去幻想，仿佛自己真的有希望得到那些能够组成家的东西。

　　美好的幻想与宫外大道上的寒冷记忆交杂，不住侵扰着她的思绪。她一会儿闹着要回去找娘，一会儿又让纯化把自己埋在雪地里。

　　纯化背着巧巧走了三十里的路，才终于看到有人烟的村落。

　　村头一位好心的大婶可怜她背着的小孩子生病，把她们带回了家。

　　纯化替大婶打下手烧热水，看见灶房里为数不多的柴禾，心生愧疚。

　　可她身上实在没有可以给这大婶的东西了。

　　大婶看出她的窘迫，也没有过多询问她的来历，只让她放心住到雪停再赶路，说自家老头子出外问诊去了，等他回来还能替她的女儿诊治一番。

　　纯化注意到，大婶说到大叔的时候，眼里是止不住的担忧。

　　“大婶，大叔往哪个方向去的？要不我去寻寻他，风雪这么大，若是扭伤了腿脚就不好了。”

　　大婶拉住纯化：“好孩子，你一个弱女子，天快黑了哪能出门，老头子骑着骡子呢！”

　　“于大婶，您别看我是个女子，我力气大着呢！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您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实在难以报答。”

　　大婶摇头：“孩子，不是大婶不愿意留你，而是我们这庄上也不太平，你带着一个孩子也不方便，雪停了就离开，我们不需要报答，我这样做也是想为我的儿子积点德啊。”

　　纯化疑惑：“您的儿子怎么了？”

　　大婶摆摆手，没说下去，只是把热水舀进木盆里端进巧巧躺着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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