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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锁太重太紧
刚至一楼,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官府拿人!闲杂人等避让!”
厉喝声炸响,桌椅碰撞声和人群惊呼声随之而起,整个酒楼瞬间乱作一团。
“姑娘!”翩竹惊慌着抓紧花瑶的手臂。
“别怕。”她神色淡然,回握翩竹的手。
骚乱中,她看见一道玄色身影自大门处大步跨入。
他踏入的瞬间,两名护卫紧随其后,门外的官兵迅速左右分开,无声地堵死了酒楼大门。
男人生了一双含情眼,眼尾微挑,轮廓风流,本该是漾着春水的,可里头却静寂得很。
他面色淡然,没有开口,眼神极淡的扫视一圈。
最终,他视线没有落点,朝着花瑶的方向,嘴角淡淡勾起,“整个京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你觉得,你能逃到哪去。”声量不高,却异常沉冷。
花瑶眨眨眼睛。我,我吗?那可真是中大奖了。
正想着,一只粗粝的手从后压住她一侧肩膀,随即一柄冰冷的匕首抵上她的喉咙。
身后传来凶狠的威胁,“放我走,否则我杀了她。”窒息感与金属的寒意同时袭来,她浑身一僵。还真是中大奖了。
“姑娘!”翩竹吓得掉眼泪。
“别怕,他不敢杀我。”花瑶虽也害怕,但她分析了下,这人挟持她,就是想要活着逃出去,如果她死了,他必定逃不了。他只是在赌来人会不会为了子民放他走。
“谁说我不敢杀?”歹徒似被猜透了心思,焦急反驳,手中力道加重了些。花瑶脖颈传来一丝轻微的辛辣。
“崔循!放我离开京都,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男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低笑出声,语调平静却带着淡淡疯感,“杀啊,作为大泽子民,她也算是以身殉义。”
花瑶眉头轻蹙。不是,大哥,你真不打算救我啊?
是她忘了,这是个草菅人命的时代。她呼吸变重,死亡的恐惧还是支配了她。她还没有回家,她还不想死。
她必须靠自己。
趁歹徒注意力在男人身上,她艰难地移动手指,摸到袖口。还好出门时她留了心眼,在袖袋里藏了银针。
崔循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淡然轻笑,一步步朝他们靠近,“怎么还不杀?机会摆在面前,是你自己不中用啊。”
声音仿佛响在耳边,惊得她手一抖。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句话像是对她说的。
她还未用医术伤过人,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找准时机,一把挡开歹人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臂,随即快速转身对准他的内关穴,又快又准,狠狠刺入。
“啊!”歹徒猝不及防,整条手臂瞬间酸麻胀痛,力气像被抽空,匕首“哐当”一声落地。
几乎同时,一道身影如疾风般掠过,歹人被制住。秦风和秦炎快速跟上将人拿下。
周遭的人不禁松了口气,开始窃窃低语。
“姑娘!”翩竹赶紧过来搀扶她,“你受伤了。”
“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花瑶心中闪过后怕,要是他真的动手了,那她真是跨越时空送人头。
歹徒两只手臂被向后压制着,他奋力挣扎看向花瑶,忍不住怒吼,“你.娘.的,你怎么还来阴的,全酒楼就你看着最柔弱,心眼这么多呢。”
看他现在的狼狈样,花瑶不知为何有点爽。
她起了逗弄之心,故意笑得一脸天真,“哦!原来是人善被人欺啊。”说着,她捡起地上的匕首,在他脖子处比划几下,“你说,我要是一刀划下去,别说离开京都了,怕是连人间都离开了吧。”
“你.她.娘.的……唔……”话还没说完。秦风面无表情,把一个布团塞他嘴里。他只能狠厉的盯着花瑶。
花瑶感觉有另一道视线盯着她。
抬眼,四目相对。
男人嘴角挂着浅笑,眼底却是凌厉的探究。看得她心里发毛。
她心一咯噔,笑容凝滞在嘴角。
花瑶把匕首扔在歹人身侧,“还你的。”随即转身拉上旁边的翩竹,“翩竹,走了。”
不行,那人心思太沉,好像能把人看穿,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崔循盯着她的背影,神色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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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门前。
车轮碾过青石的余音还未散尽,翩竹已利落跳下马车,转身扶住自家姑娘。
花瑶下意识拎起对她来说略显繁复的裙摆,微微低头,脖颈间松松圈着的丝带随风轻拂。
她心里嘀咕,这广袖罗裙美则美矣,实在碍手碍脚。
二人穿过前院,角落隐约飘来几句窃窃私语。
“对啊,这赵姑娘真是不知羞,竟与男子同游市街。”
“还记得咱家二姑娘吗?前些时日,说是被掳走的,其实啊是同人私奔被抓回来了。”
“你才知道啊,”对方压低声音,“我早听说了,只是不敢声张,毕竟还要在府中过活……”
翩竹急得跳脚,担忧地看向花瑶,“姑娘,他们太过分了。”
花瑶只是唇角微弯,勾起一抹极淡的讽刺。
同样身为女子,“名声”这缸污水泼下来时,她也会心头紧涩。
她生活的世界尚且残留这些污垢思想,更不用说这封建时代了。
花瑶抬眼,目光掠过聚集在一起的几个身影。那里面大多是女性。
她心间不知是何滋味,好像有凉意,有怒意,更多的却是一种悲悯却无力救治的无奈。
这世道,套在女子身上的枷锁太重,太紧。重到压弯了她们的傲骨,紧到有些人自缚为牢。
她收回微湿的目光,只将指尖拢了拢,“走吧。”声音平静无波。
她只是莫名来到这个叫大泽的地方走一遭,说不定哪天就回去了,她管不了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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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翩竹遭不住花瑶的折腾,只能带她来到了东街。
街上人来人往。
“姑娘,那人或许已经离开京都了。”翩竹看向花瑶,她不知姑娘为何这般着急要来东街,也不买东西,只是寻人。
花瑶蹙眉,心直直往下沉。为何那么巧,为何她偏偏晚了一步。
今日一早,她听见府中仆役细语,说有一云游客,上知星辰运转之理,下明江河行地之脉。此人行踪诡秘,如今却在京都待了月余,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花瑶急急叫来翩竹,来之前她有预感,甚至能想像出那位游士或许真有几分本事,能看穿她的来处,她或许能得到一丝回家的线索。
但此刻,连人都见不着……
花瑶神色恹恹的站在原地,声音明显提不起劲,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和失落,“回去吧。”
正欲转身离开,墙角一个小小的身影勾住了她的视线。
一个瘦小的,衣衫破旧的小女孩。
她蹲在墙角,手里拿着一根细树枝,全神贯注地在泥地上划着。
街市上人来人往,她却一个人藏在自己的角落。
花瑶脚步顿了顿,抬步走向小女孩,像走向小时候的自己。
她提起裙摆,在小女孩面前缓缓蹲下。
翩竹疑惑,只能跟了上去。
视线中出现一抹淡蓝色裙裾,小女孩受惊般抬头,看见微笑着的脸,她才没有跑开。
花瑶目光落在泥地上那几个歪扭的笔画上,依稀是“招娣”二字。
招娣,招弟。
她嘴角勾着,心间却闪过一丝涩然。
拿起旁边的树枝,她在那字旁边,轻轻划了几下。
“你看,‘昭’,日月昭昭,这个字是不是更亮堂些?”她抬起眼,看着小女孩,眼神温和,“喜欢这个字吗?”
小女孩怔怔地看着她,又低头看看地上的“昭”,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
对面茶楼,二楼雅间外的回廊上。
崔循凭栏而立,身姿挺拔,肩宽腰窄,一袭玄色暗纹锦衣勾勒出劲瘦的身形,周身散发着沉稳而内敛的气息。
脚步声靠近。他未回头,视线依旧定格在街角。
秦风行至他身后一步外,双手抱拳,上身微向前一倾,随即挺直如松,“主君,鱼儿上钩了。”
崔循眼睫微动,“不急,”语调从容淡定,“大鱼还藏着呢。”
“是。”秦风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街角那抹窈窕身影。难道主君怀疑那女子?
街面,花瑶刚把银钱交到女孩手上,并叮嘱她早些回家,身后便传来一阵惊呼。
“闪开闪开!”
……
马蹄声如雷,一辆马车疯了似的冲撞而来。
茶楼二楼,男人神色一凜,手在凭栏上一搭,飞身掠出回廊,双足稳稳落在倾斜的屋檐上。
街上的人群尖叫着,像被劈开的潮水,惊恐退散。
“啊!”街中一青衫男子慢了半步,车辕狠狠刮过他侧身,把他撞倒在地。
崔循沿着瓦檐疾奔,看准时机,自檐角纵身跃下,精准地落在马背上。一番短暂角力,马的狂躁渐歇。
“你与秦炎走一趟,查出今日作乱之人。”他把马交予秦风,回头便见一抹淡蓝色身影从远处跑来。
“是。”秦风应声。
崔循抬步至旁侧檐下站定,静观攒动的人群。他倒要看看,她要做什么。
花瑶刚从街角跑至正街,就见有人要抬走青衣男子,“快送去医馆。”
“别动他!”
一道女声自身后响起,声音绵软,却带着几分威严。人群循声望去,下意识分开一条路。
有人认出她,“这不相府二姑娘吗?”
花瑶疑惑,翩竹跟她说她八九岁之后整日待在府中未出门,怎会有人认得她。
“是啊,跟野男人私奔被抓回来了,不在府里好好待着,还敢出来丢人。”
花瑶冷眸斜了一眼嚼舌根之人,她现在没空理他们。
她快步上前,毫不犹豫的在受伤男子身前蹲下。目光迅速扫过男子全身,他右小腿不自然地扭曲,脸色惨白,额上全是冷汗。
她吩咐翩竹,“翩竹,去买三七,要捣烂的,再找些木条和布带,要快。”
花瑶看向男子,声音沉静,“骨头断了,得先正位,”随即扫视周围,“可有人愿意帮忙?”
人群里,傅长卿一身月白色锦袍,眉眼清俊。他正看她看得入神,她似乎也看向了他。耳尖泛起点点绯红,他快速过去蹲下。
花瑶看他一眼,“劳烦公子挽起他的裤脚。”她自己则是撕下中衣一角,将布条缠裹掌心。
裤管卷起,腿骨的扭曲赫然闯入视线。
花瑶指了指骨断上方,“你握住这,往你的方向用力牵伸。”她双手握住受伤男子脚踝。
“呃……好。”傅长卿一边牵伸着,一边偷偷打量她。相府二姑娘?往日只在别人口中得知,今日倒是第一次见。
方才她在街角时,他便瞧见了她。她轻轻抚了抚小女孩的脸,随即站起身,微微侧过脸来。
傅长卿呼吸微滞,目光骤然定住,周遭一切声音都仿佛褪去。街上的人被调了快进模糊,只有她清晰印在自己眼前……
花瑶使巧力缓慢旋转着,青衫男子痛的嗷嗷大叫。不过片刻,错位的骨端被精准复位。
“姑娘,你要的东西。”翩竹恰巧回来,她跑的很急,正大口大口喘着气。
花瑶快速接过物品,隔着锦布给男子敷了药,后用布带缠紧,最后用木板夹住伤腿捆缚固定,动作又快又稳。
做完这一切,她垂眸,慢慢解下手上缠绕的布条。
若在从前,她眼里只有肌肉骨骼。可如今,她是相府二姑娘,在她离开前,这身份予她安身之所,予她眼前富贵。
这“男女大防”的戏,她还是得做做。万一日后正主回来了,留不得清白名声,至少也不要糟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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