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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斜打在车窗上,杨宁那句“刚才车上有人”还悬在空气里不上不下。
他想问的那么多——那个贴着名字的电脑属于谁,为什么不能多等他一刻钟。可到了嘴边,又觉得三十岁的男人不该计较这些。
最后傅荣宇只是说:“一个同事,没带伞。”
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这借口拙劣得可笑。副驾驶座下还残留着陌生的香水味,和他记忆中杨宁身上的味道完全不同。
杨宁轻轻“嗯”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
车里放着他们都很喜欢的歌,气氛却有点诡异。傅荣宇突然把车窗降下一条缝,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
杨宁看见情人节时她放在车里的那个小盆栽,叶子被雨水打湿了,在风里轻轻发抖。
氛围实在不对,傅荣宇主动挑起话题:“吃饭了吗?”
“没有。”
“一会煮碗面给你吃,你老是不按时吃饭。”他很快败下阵来,在担心和介意之间选择了前者。
载着妻子回家,车自然进了地下车库。他们走在深夜十一点的地下车库中,一前一后,事实上他们很少并肩,在那次争吵后一起回家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杨宁怀抱着电脑,望着傅荣宇的背影,心中却在抱怨:这个人怎么就不能走慢点呢?
杨宁没有责怪他迟到,却在地下车库看着傅荣宇的背影时,第一次感受到他们婚姻的荒谬。
就像现在一样,他总是走在她前面。
这个认知让她有点窒息。恍惚间,那个捧着凤梨酥、需要他半蹲下来才能对话的小女孩,已经被他远远地落在了时光里。
故事的最初,始于一个阳光好得不像话的下午。
杨宁一家搬来的那天,太阳亮得晃眼,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又仿佛只是一个平凡的、与往日无异的夏日。
2002年的夏天,傅荣宇十三岁时,杨宁十一岁。
傅荣宇的家庭是医学世家,从小的人生规划就已设定好,却没想到杨宁是他唯一的变数。
傅荣宇刚进入青春期,打死不肯从父母的愿,傅庆年只当他是进入青春期了,不再多管,唯一的要求是学习不能落下。
是在一个烦闷暑假的下午,杨宁敲响了他家的门。
叮咚叮咚,一声两声。
他在房里打游戏,父母都去上班了,他心想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现在来敲门?
打开门,一个屁大点的小孩滴溜溜地睁着眼,手藏在背后,眼神里带着雀跃问他:“哥哥你好,我是隔壁新搬来的,我叫杨宁。”
那天的日光实在是太大了,杨宁背后楼梯间的太阳光直射下来,把她的头发映得金黄,她的眉眼也生的柔和,皮肤白皙,像极了瓷娃娃。
傅荣宇清楚地记得,他那时明明在气怎么有人大中午的来敲门,他的游戏还没结束,但是没由来的,他为什么突然笑了?
杨宁把背在身后的双手举出来,端出来一盒东西捧到他面前,说:“这是我妈妈带来的凤梨酥,请你们一家人吃。”
其实杨宁根本没藏住那盒凤梨酥,她那时太小了,凤梨酥盒子方方正正,双手捧着凤梨酥藏在背后隐隐在发抖,盒子的一角还露了出来。傅荣宇后来总觉得这才是让他每每回忆起都觉得想笑的原因。
傅荣宇接过凤梨酥,手里沉甸甸的,半蹲下问杨宁:“你爸妈呢?”
她嘴边还有零食的碎屑,想必是刚刚吃了不少,傅荣宇顺手将它们抹下来。
杨宁答道:“他们在搬东西。”
于是傅荣宇将她带进家门,带她参观他的家。小姑娘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他的房间,毕竟那里开着空调,南方的夏天,没有空调和受罪其实没什么差别。
傅荣宇送了她一根冰棍,她叼着冰棍,随意地坐在他的床沿。傅荣宇没有洁癖,觉得一个小姑娘应该也脏不到哪里去,就随她吧。
杨宁坐在床沿边欣赏傅荣宇的那些奖状,大差不差的一些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那些杨宁也有,所以看了看就扔在一边。
傅荣宇手抓着鼠标,有点惊讶于这个比他稍小一些的女孩,在看到他的奖状时竟然什么都没有问?以往他的亲戚朋友来到他的房间,总是要说:傅荣宇,你怎么这么多奖状?
傅荣宇总会回答:“考前三名就有了。”
他那时是自负的。
过了会,杨宁看见傅庆年送他的人体骨架,才开口第一句话:“哥哥,这是什么?”
傅荣宇没想到杨宁在参观完他的房间后,放着一堆模型,奖状,试卷什么的都不问,问这个他讨厌的,傅庆年送他的人体骨架。
他瞟了一眼柜子上的人体骨架,没好气地说:“我爸送的骨头。”
身后吸了一口气,又很白痴地问:“是真的人吗?”
十三岁的傅荣宇第一次觉得原来两年也是一种代沟,他说:“嗯,是的。”
其实他想说——你看看这个人体骨架到底多大,什么脑子能想出来是真人的?如果是真人他现在应该在监狱里才对。
“哇——”身后又传来小姑娘的感叹声,不用回头都知道她现在什么表情。
他们在这个房间里共度相识的第一个午后,傅荣宇在玩游戏,那时的电脑还是个大屁股,空调也不如现在那么智能,他身后的女孩子席地而坐,偶尔看书,偶尔发呆,他们在这个盛夏中相识于一小时前,伴着蝉鸣声也不觉尴尬。
一直到傍晚,对门的父母敲门而来,才将杨宁接回去,他们邀请傅荣宇一起共进晚餐,感谢他陪杨宁玩了一下午。
那顿饭回忆起来吃得并不是滋味,傅荣宇是第一次发现:原来饭桌不必食不言,睡觉不必寝不语。
他们都出生于计划生育之后,傅荣宇的父母是双职工,因此家中只有他一个男孩。但杨宁的父母却在这个年代里只选择了她,她的父母倾注了许多的爱给这个唯一的女孩。
也许只能用幸福来形容他的新邻居,至少他从前从未在自己家的饭桌上轻松自在的吃饭,但今天可以。
吃完饭后百无聊赖,傅荣想,是时候该告别了。就在这时客厅的灯突然黑了,杨宁的爸爸从卧室端出来一个蛋糕,上面插着十二根蜡烛。
原来今天是杨宁的生日。
傅荣宇很难想象,他们一家在这种匆忙、狼狈的搬家的日子,是怎么藏得住一个蛋糕?或者说,怎么能在繁琐紧张的琐事中还能拿出这个漂亮的蛋糕的?
他在漆黑昏黄的房间里微微侧头,余光瞥到杨宁,她咧开嘴笑得很开朗,躲在妈妈的怀里乱窜,他那时分明觉得杨宁的笑容有些刺眼。
他们一家温馨地唱着生日歌,他分神地望了眼对门,他家窗户内还没有亮灯,他的父母还没回家。
他很无奈又被迫地留下来过生日,他一向不愿意参加这些活动。
杨宁躺在妈妈怀里被烛光照耀地金黄,她一开口就是大价钱:“哥哥,你把那个骨头送我好不好?”
什么骨头?那是人体骨架。我爸花了大手笔买的。
反正我也不爱看,送你算了。
傅荣宇很淡的笑了笑,说道:“好啊。”
他很客气地吃了一小块蛋糕,又甜又腻,蛋糕内夹杂着草莓和芒果,都不是他喜欢的水果,可他还是吃了,就像要努力融入这个氛围一样,蛋糕夹杂着甜腻粘在喉咙里吞下了。杨宁吃的很开心,她说这是她最喜欢的水果,耍无赖要求爸爸妈妈都吃掉。
他在笑闹声中告别新邻居,想来日后的日子必定是吵闹声居多,有些头疼,但良好的教养仍叫他礼貌道谢:“叔叔阿姨再见,谢谢你们的凤梨酥,我爸妈比较忙,以后多联系。”
杨宁的父母忙去厨房里倒腾,又给他装了一袋草莓。
直到关上自己家的大门,感受到无边的寂静时,傅荣宇才感受到现实,而今天的下午直到晚上,他还没来得及把他的游戏通关,就如同做梦一般度过了一天,也说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
傅荣宇还没来得及脱鞋,叮咚叮咚,门铃声又响了。
他打开门,就见杨宁站在门外,头上仍然戴着happy birthday的廉价纸片皇冠,脸上沾着几点白色奶油,她带着明晃晃的笑意问他:“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傅荣宇哑然,愣了愣,才说:“傅荣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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