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过千秋

作者:肽聚糖tj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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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子


      聂扶清安排韩啸到城里有名的“醉眠居”暂住。
      客房名为“栖碧”,在最顶层。推开前窗向北远眺,竟能看见韩府,大门紧闭,功布丧幡已撤去,似乎是新丧缘故,院中格外清冷。

      怀安将军韩昰于廿二日病逝,聂扶清当月下往铁胤的第二封信里,给韩啸归国取了个馊主意:韩氏有长子啸者,食亲财黑,数典忘祖,今削名除旧,不复相见。

      铁胤皇太子乌齐纳派人传的信,随之而来的还有靖惠帝旨意,韩昰侄子韩凛接怀安将军之职。

      韩啸“怒火中烧”,请求率兵闯国讨个说法,后又配合聂扶清派来的暗卫一路奔袭三天三夜,才得以返靖。

      当年离境时不过半大孩子,在外摸爬滚打自以为能独当一面,如今丧父别母,在家门口品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滋味来。

      “凛哥接了怀安将军,当视阿娘为亲母好生侍奉吧。”

      韩啸倚在窗边发起了呆。

      当年稀里糊涂地被发往铁胤,六年里倒是想清了不少事情。比如太后肖氏势大,世代追随李氏的韩家成了眼中钉,于是他被追随太后的丞相钱酬纳入随行名单;而聂扶清拼死又把丞相之子钱招塞进去,难道聂家覆灭也和太后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儿,韩啸头脑开始发胀,几夜未合眼积累下的疲惫此刻涌了上来。他并非贪图怀安之名,也无半点权位之志,只喜欢练练枪,跑跑马。可如今诸事未定,山雨欲来风满楼,有家不能回,有娘不能喊,就算得一自由去处练枪跑马,心里也不踏实。

      韩啸去床上躺下,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到底是年轻,再醒便已神清气爽,只是一个懒腰还没伸完,韩啸发现这屋里竟又多了个人。

      “公子,我家老大说以后我要认你为主唯命是从寸步不离!”精瘦的小子摘下黑色面罩,笑着摇摇手,“是随从护卫什么的,不是暗卫的那种!”

      看他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还长了副酒窝,护卫谁?

      韩啸问:“你老大?忠武侯?”

      小子脸上的笑容接着垮了下来:“没人告诉我你还知道这个啊……”他又挠挠头:“不过忠武侯是顶头上司,一般不直接称呼他……老大指的是宵练姐姐,就是一直跟在侯爷身边的那位,嘿嘿。”

      一提到宵练,这小子满面桃花开。

      “唯我命是从?”韩啸试探道。

      “是的!”小子立马站直表情严肃了起来。

      韩啸想了会儿,问:“宵练在你们组织里是个什么地位?”

      “宵练姐姐是我们‘雀’的老大,厉害吧!当年就是她把我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但她平时特别忙基本见不到……”

      这小子念叨起来没完,提到宵练更是激动,表情别提多丰富。

      韩啸心中一大猜想算是印证了,聂橦华死后,暗线组织“雀”果然到了聂扶清手上。不过这趟面见惠帝,他又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忠武侯的眼睛……能看见吗?”

      这个问题和灵活的狐狸尾巴似的,一下又一下地挠着他的心尖。那白绢之下,他总觉得有一双又亮又狡黠的狐狸眼睛在盯着自己笑。一眼被看透的感觉很不爽,不服气之余,还多了些想挑战的心思。

      “呃……应该能吧。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般发色,束着白绢了。当时宵练姐姐为他守了好几个大夜体力不支,我在旁照顾听到些梦话,好像是说忠武侯在严午道被人下了毒九死一生,三年间灌了无数灵丹妙药才救回来,或许和那毒有关?我观他视力不太好,但也不像是完全看不见的样子。”

      毒!韩啸心里一紧,“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想……惠帝十九年,就是聂家出事那会儿。”

      严午道向北直通宫门,有重兵把守,非应召入宫不得途经此路。怎会在那里中毒?

      先是聂章聂枉死于旸州西坡,再是聂扶清路上被下毒,紧接着是直接导致聂橦华死亡的桦阳宫大火……难道真的是太后所为,或是顺水推舟?

      他能想到的事情,聂扶清怎能想不到,今日观他与惠帝言论,怕是站在太后对立面。

      “那李蒲安和李义呢?”

      李蒲安为惠帝与聂橦华长子,李义为惠帝与太后侄女肖月之子。

      黑衣小子还未开口,门口传来三声敲门声,紧接着,被韩啸腹诽大半天的老狐狸推门而入:“这接下来的事,他可就不知道了。”

      这位不速之客让韩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反观聂扶清,倒是优哉游哉地品上茶了。

      韩啸站在一旁,眼愣是一下也没敢抬,一个音节在嘴里绕了半天,才从嘴里挤出来两个字:“……师父。”

      聂扶清动作一顿,回道:“我不是你师父。”

      这话吓得韩啸利索跪下,双手拱于额前磕了下去:“师父教导呵护赐字之恩,峥云永生不忘。”

      聂扶清啧了一声:“起来。”

      “师父。”韩啸仍是在地板上叩着不起。

      “再喊八百遍本侯也不应,随你吧。”聂扶清眯眼隔着白绢看去,韩啸真就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这倒引发了他的兴趣。

      聂扶清随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待了会儿才问道:“你这小子,倒是不怪本侯在门口偷听。”

      韩啸立起身来跪好,想到黑衣小子提到的中毒,心里还记挂着师父他老人家的身子骨,便边观察边答道:“师道威严,师父想听便听,说偷听真是折煞徒儿了。”

      聂扶清调笑道:“你怎得这般死板守旧,也要说是我徒儿?”

      这下子韩啸愣了:“师父信中教我君子之行,徒儿尊师重道,有何不对?”

      聂扶清又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甚至将一根腿搭在了椅背上,衣裙下的鞋袜只遮了一半:“书信授教是惠帝之命,他需要一个绝对臣服且顺手的工具,与李家、韩家、肖家、钱家等诸多势力毫无利益瓜葛的纯臣。”

      异国他乡六年,即使韩啸再努力生活,拥有了邻里、草场、长工,人们从未忘记那相同的衣裳、相同的肤色下流着异族的血,防备的眼神如一层无形的厚障壁,将他压迫至草原边缘,回头,是回不去的故乡。

      如今历经九死一生,踏上生养他的土地,无人问其姓名,知其冷暖,便立刻被架到了权柄相争的棋盘上。

      韩啸心中升起一股寒意,扶清先生当真就是这弄权之辈吗?那一封封送往铁胤的书信中的殷切期盼都是假的吗?

      他别过头去,酸涩如滚滚江水涌入胸腔,捶得心口钝痛:“原来我只是被你炼了六年的棋子,现如今终于置于棋枰之上了。”

      聂扶清哪在意他情绪,笑着侧了侧头:“你也当看出来了,本侯根本不是你心目中那考究板正的恩师,那狗屁言论聂某都不信……最多么,便是报韩府六年来的冬衣之恩。

      “小子,既已入局,便脑子灵光些,好好活着。”

      韩啸揉揉眼睛,撑着酸涩的膝盖站了起来,露出少年叛逆的一面:“我不能与肖家、钱家,甚至是韩家有任何瓜葛,却能和你聂家沆瀣一气?”

      挺久没被人骂过,聂扶清觉得新鲜,还怪开心:“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同流合污,惠帝默许的。”

      他起身行至韩啸身边,用手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明日入宫必定波诡云谲,多长个心眼儿,别说什么就应什么。”又趁着韩啸怒火发作前离开了。

      韩啸皱着眉头蹲在地上,将头垂在两膝之间,又猛地抬起头瞪向门口良久,仿佛要给那雕花木门烧两个洞出来,直到黑衣小子出声他才意识到,屋里不只他一个。

      羞耻和背叛掺杂着涌上心头。

      “你是来监视我的。”韩啸咬牙切齿道。

      “不不不!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他们才放心让我来照顾您啊!”黑衣小子说着就要上前扶他起来。

      “站那儿!”

      韩啸连忙一声吼将小子定在了原地。

      可他终究是个生完气还给人道歉的性子:“……你叫什么?”

      “国,国殇……”小子小声嗡嗡着,“侯爷说,国殇并非史书一行,也不只是家国之恨,它代表着的还有朝临城门下一个个往来的遗憾。”

      韩啸突然想起六年前的相遇。那天北风哀嚎,飞雪连天,涌入国都逃亡避难的人们纷纷裹紧了烂破的单衣,白雪平等地覆盖在活着、死了、进城、出城的每个人身上。朝临门下的遗憾,又岂止你我。

      想起当年聂扶清苍白的脸上硬生生割下两道血泪的模样,可真是令人后怕。

      “哪就是个十足的疯子了。”韩啸心想。

      他定了定神,起身整理了衣裳,又朝国殇摆摆手:“走,吃对面的大肉包子去。”

      国殇愣了一下,犹豫后支支吾吾地问:您不守丧吗?”

      “要守的,但不是现在。如今朝堂之上暂不知我身份,铁胤形势也未明,若总是伤春悲秋,到了晚上怕是要在梦里被阿爹骂……”

      韩峥云脸上挂着淡笑,可说着说着,便沉入了无尽的落寞与思念。

      他望向家的方向,那个背影都变得模糊的老头子,怎么还不来入他的梦。他等的,实在是有些急了。

      国殇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走,公子,这顿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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