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瑶十三年

　　事情还要从半月前说起。

　　那时正好徐瑶刚回京。除了傍晚进城遇到了些不快以外，总体还是无甚大碍的。

　　回府时，同众人打过一次照面后，徐老夫人念着徐瑶舟车劳顿，还没过问什么就先让她回院子歇着了，其余人也前前后后离开。

　　翌日，初日融化了枝头白雪，寂静无声的庭院，只一处传来窸窸窣窣踩雪声。天刚蒙蒙亮，徐瑶便起身净面梳妆。

　　她不知丞相府请安规矩如何，只好按着从前在叶府那样。总归早点去，不会出错。

　　果不其然，等她到福安堂时，徐老夫人也才将将收拾规整。

　　老夫人没想她竟会来得如此早，讶然一瞬，将徐瑶牵着安置在身旁坐着说话。不像其他府请安那般条条框框，规矩冗杂。

　　初时，徐老夫人前前后后，细细打量徐瑶。

　　眼前的小姑娘，青黛柳叶眉，灵动杏子眼，眼尾稍挑，唇角含笑，出落的越发动人。眉目间的沉稳，让人忽而觉得她与记忆中那个爱哭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看着徐瑶，徐老夫人恍惚间瞧见了她娘亲。曾经得见过的那个鲜衣怒马，张扬夺目的女子。

　　哎，物是人非。终究还是不一样了啊……

　　“瑶丫头，怎起的这般早？”徐老夫人握住徐瑶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拍拍。

　　“刚来府中，尚有些不习惯罢了。所幸近中无事，便想着过来陪陪您。不打紧的祖母。”

　　笑意浅浅，端丽出众，让人挑不出错来。何况还说着这么让人熨帖的话。

　　听见这话，徐老夫人也跟着笑起来，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好在她神情烁然，不端架子，不会显得过于臃肿迂腐。

　　这般谈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福安堂请安了。

　　徐老夫人起的不算早，家里走仕途的几人要去早朝，自然没有过来扰她老人家清闲。

　　丞相府人口倒不如想象中的盘根错节。徐老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徐元兴和徐元婷，另还有一位庶出的男丁徐元柏。

　　二房徐元柏有两女徐璎和徐珞，视为庶房嫡出。外有一位庶出儿子，乃魏姨娘所出，名为徐明阳。

　　大房中，原配，也就是徐瑶的生母叶云，生有一子一女徐鹤和徐瑶。不过她早在徐瑶五岁时便离世了。而后徐元兴续弦，娶了现在的继室高嫣然。排行第四的徐玥和第六的徐明朗皆为她所出。

　　徐府旁支在上一辈早些年就分家出去了，是以徐家人口说复杂其实也不然。

　　在徐瑶后头来的这几人，就徐老夫人两房儿媳和孙辈的几人了。

　　“祖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身着浅青色细柳裙的女子率先走在前面。眼前的少女眉目浓艳，山根高挺，瓜子脸，大眼睛。

　　徐瑶自是不会忘记这人——她的嫡亲妹妹，徐玥。

　　眉眼间同高嫣然十分相像，但恍然间也可以看出徐元兴的模样。

　　一景一幕，落在徐瑶眼里只觉得讽刺。

　　徐玥走进才发现内室竟已经有人在了。

　　她微微蹙眉，眼神也只停留一瞬，又恢复如初，心下沉一寸。

　　往日她都是第一个来给祖母请安的，今日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其他人都被她甩在后面。先来这人除了刚回府的徐瑶，其他人再无可能。

　　她这个三姐姐张扬的紧，才将回来就惹了上来，想着出风头了。

　　进门后徐玥站在原地，一直说话逗祖母开心。没有分半点眼神在徐瑶身上。

　　紧随其后的几人进门请安后，也发现了这里的异样。但都默不作声，似是习惯了这样。

　　一牵着七八岁孩子的貌美妇人站在徐玥身后，不是徐瑶那继母高嫣然又是谁。

　　她招呼着徐明朗给徐老夫人说说贴心话。

　　“朗儿前几日不还学了首诗吗？快背给你祖母听听。”

　　徐老夫人听着徐明朗背诗，露出笑容来，又说了几句漂亮夸奖。

　　而后剩下几个小辈也跟着奉承。

　　徐瑶坐在徐老夫人身旁，她双手交叠放在膝前，低垂着头静静听着那几个弟弟妹妹和徐老夫人说笑，丝毫不觉有什么。

　　徐玥心里冷哼一声，倒是沉得住气。

　　“三妹妹，这京中大有去处，若是得闲，改日一同游玩也不无不可。”

　　交谈中，众人都默契的谈论自己，仿佛徐瑶这个人根本没回来一般。说的谈的，皆没提及她。

　　就连徐瑶自己也这么认为，今早有那几人在，定是得好好冷落她一番才罢休的。但她全然没想到，这番境地，竟还会有人主动顾及到她。

　　说话的女子个子高挺，饶是徐瑶不矮，也只及她眉眼。她穿着一身蓝色衣裙，腰间不着一物，发间也只简单用了一根同色发簪。很朴素低调的一个人，是她的二姐——徐璎。

　　徐瑶被着突如其来的好意，打的措手不及，抬起头对着她莞尔一笑：“那就麻烦二姐姐了。”

　　剩下的姊妹两人静静的没有回应。

　　徐玥眼光扫过二人若有所思，只有十二三岁的徐珞则是待在徐璎身边，拉着她的衣袖默不作声。

　　徐瑶心中了然。这徐府上下，各个人都出乎她的意料。

　　一点点小插曲很快被揭过。小辈们来了，徐老夫人自是高兴，也不知是刻意还是真的没注意这底下的暗流涌动。

　　还是高嫣然率先开口了：“瑶儿，莫要累着自己。这般早请安自己神情恹恹不说，切记莫来的太早扰了母亲呀。”

　　话倒是番好话。看似说主母温和规训，实则是在意有所指。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说徐瑶刻意讨好早来请安，不仅自己得亏，还扰了她老人家清梦。

　　徐瑶佯作讶然，眼波流转，低声回道：“名家有言‘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1]。瑶儿在外祖母家也是如此，以为丞相府也这般……看来是瑶儿莽撞了。还请祖母不要怪罪于我。”

　　高嫣然脸上笑意一僵，手里握着帕子绞了绞，心沉到了底。

　　徐瑶竟敢当众挤兑回来，不就是说丞相府治下不严，家风随意吗？居然半分面子也不给。看来没和她那个娘一般，真不是个好拿捏的。

　　知道现在不是回击的好时候，她片刻间换了番说辞：“瑶丫头就是心思重了点，在家里这般客气怎能了得？”

　　徐瑶低顺着眉眼，也只笑笑不置可否，没应承她的话。

　　现在还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几番下来，徐老夫人也乏了。简单叮嘱几句，也就让众人退下了。

　　走出门，大房几人除了徐瑶都走在一块儿。徐瑶也从容淡定，走在后面也无妨。期间只有他们几人各自踱步的声响，半分交谈的心都没有。

　　几人各怀心思分开……

　　接下来两日，徐玥起的都比平时早了两刻钟。

　　她是不可能背徐瑶那个外面来的人比下去都，她势必要笼络住徐老夫人的心，徐瑶越不得喜爱，于她越有利。

　　但她早起两日发现，徐瑶居然和她平时来请安都时辰差不多，全然没有要于她争抢请安的意味。

　　不但早起这么久，还因为每次来的太早，扰来祖母背她老人家敲打了一番。

　　每每遇到徐瑶，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徐玥都背地里恶狠狠的看着她。她也不是个傻的，自知这是被徐瑶戏耍了一通。

　　再一次看到徐瑶回清淑宅背影，徐玥勾唇轻蔑一笑，随后吐出几个字：“徐瑶，你给我等着。”

　　*

　　黎明将至，旭日东升。风过无痕，院中只一道青绿色身影穿梭着，迅速却又静悄悄，不露踪迹。

　　“姑娘，姑娘，不好了！”绿兰虽然急躁，但总归是守礼的。进门后把门窗马上关好。

　　才起身洗漱好的徐瑶心中了然，向门口的绿兰转去视线：“出了何事？”

　　绿兰上前几步，对着徐瑶小心耳语。

　　“姑娘，这几日那边有了动静。”

　　徐瑶扬了扬眉，仔细听着。

　　绿兰青竹二人，是叶家专门给徐瑶挑选的婢女。武艺傍身，天资聪颖，何况将军府叶家所出的，资质能有多差。她们二人除了必要的任务保护徐瑶以外，便是协助她查明当年的事。

　　“好几天没露出马脚了，奴婢适才假意说去厨房给您端早膳，接机靠近那周嬷嬷。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她鬼鬼祟祟的叫走了几个小厮，奴婢觉着奇怪，小心跟了上去。只不过那四周不好躲藏，隔的有些远，听得不太真切，但可以确切说，提到了姑娘您。她吩咐那几人，隐约还有——上元节落水，几个字”

　　虽早知对方定会不择手段，绿兰还是气不过，鼓着腮帮愤愤不平：“他们这是要害您啊！才回京就想如此加害你，果真豺狼虎豹。”

　　瞧着眼前十四五岁少女的模样，徐瑶竟是觉着有些好笑，温声安慰道：“不必慌张，又不是什么大事。”

　　绿兰看见徐瑶似是弯唇笑了笑，瞪圆了双眼：“姑娘，可是有应对的法子了？”

　　明明姑娘同她们二人一般大，但心思总是沉一点。这里既是她的家，但总危机四伏，她亦想好好相处，但总会有人加害于她。青竹一边给徐瑶绾髻，一边想着。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徐瑶由着两人在旁，自己心里想着：落水，定是我那好继母想的法子。

　　好一番思索后，她恍惚摸清了门道。

　　前几日刚回定京，就遇到了些鼠辈。那高嫣然定是和李家那位串通好的，好使我失了清白嫁进李家，给徐玥铺路，彼时我名声尽毁，而她的女儿自然可以借着丞相府嫡女的身份高嫁。

　　呵，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不过，可惜了。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事总会有应对的法子。既然她想害我落水，那咱们就将计就计。”

　　随即她吩咐绿兰：“绿兰待会继续去怡院附近打探，切记不要暴露行踪，打探不到也无事。”

　　所幸早有预料，如若还有什么消息，知己知彼那便最好。没有也无妨，毕竟现在敌在明，我在暗。

　　青竹不一会便绾好发了。徐瑶拿过纸笔，将写好的单子递给青竹：“待会出府，按照这个单子买些药材，每味一两即可。”

　　“是！”两个小丫鬟脆生生回答。

　　“好了，先用膳吧。”

　　但如今桌上空空如也，青竹点了点绿兰额头问道：“嗯？绿兰你不是去端早膳了吗？早膳呢？”

　　绿兰一个掌拍在额头上。完了！我忙跑回来告密，把早膳忘了！

　　“姑，姑娘…莫急，我……我马上去！”说着便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

　　青竹扶额，一急起来还是这般。连奴婢都不自称了，这里是丞相府可不是私底下。徐瑶了然看着青竹，没有出口说什么，她总是和两人姐妹相称，私底下乱叫无伤大雅。

　　徐瑶又想起绿兰那个丫头，摇了摇头，无奈的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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