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肩而立

　　雨势渐弱，天光透过抢救室的百叶窗，在陆研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惨白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消毒水与药味混合的熟悉气息。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细微的刺痛从手背传来——静脉留置针还扎在那里。

　　“你醒了？”

　　一个清冷的女声在身旁响起。陆砚偏过头，看见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正站在床边记录着什么。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冷静而锐利。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佳雨放下病历本，走到他身边，语气是职业性的平稳。

　　陆研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沈佳雨见状，递过一杯温水，用棉签蘸湿了他的嘴唇。

　　“急性心肌梗死，”她直截了当地说，“很危险，但抢救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陆砚的瞳孔微微一缩。心肌梗死？他才三十二岁，一向自恃身体素质极佳，每年体检的各项指标也都在正常范围内。

　　“怎么会……”他终于挤出几个沙哑的字。

　　“过度劳累，精神压力过大，加上潜在的血管问题。”沈佳雨的语气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你是典型的工作狂，对吗？陆先生。”

　　她知道他的身份。陆研的目光掠过床头的病历卡，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我的手机。”他低声说。

　　“在你助理那里。”沈佳雨回答，“你刚脱离危险，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等你情况稳定一些，我再跟你详细谈后续的治疗方案。”

　　她转身欲走，陆砚却忽然开口：“是你救了我？”

　　沈佳雨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是整个急诊团队。我只是其中之一。”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留下陆砚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他望着天花板，脑海中却在飞速回放着昏迷前的片段。

　　昨晚的董事会议，激烈的争论，反对派董事毫不掩饰的敌意，还有那份……他费尽心机才拿到手的、足以扳倒对方的关键财务证据。

　　那证据现在在哪里？

　　他下意识地摸向西装内袋，那里空空如也。西装已经被护士换下，整齐地叠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一股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能在这里久留，公司里还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对手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周特助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陆总，您醒了！太好了！”

　　“公司怎么样？”陆研直接问道。

　　“您放心，我昨晚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那份文件交给了王律师。董事会的紧急会议也已经推迟了。”周特助快步走到床边，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医生说您需要静养，您这次真是吓死我了。”

　　陆砚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他相信周特助的能力。

　　“昨晚……”他想问自己是怎么被送到医院的。

　　“是路人发现的，”周特助说，“说您晕倒在第一人民医院的门口。沈医生是急诊科的主治医师，是她主刀抢救的您。”

　　陆砚沉默了。他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在公司楼下停车场的车里，他正准备回家，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胸痛，然后就失去了意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医院门口的。

　　“对了，陆总，这是您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我特意让家里的厨师熬的。”周特助打开保温桶，一股香气弥漫开来。

　　陆砚却没什么胃口。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公司里的事，以及那个救了他的沈医生。

　　“帮我联系她，”陆砚说，“我要见她。”

　　---

　　沈佳雨是在医生办公室里接到周特助电话的。她正在看陆砚的最新检查报告，各项指标虽然还在危险范围内，但比刚送来时已经好了很多。

　　“沈医生，陆总想见您，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当面感谢您。”周特助在电话里的语气恭敬而客气。

　　“告诉他，救死扶伤是医生的本分，不必言谢。”沈佳雨头也不抬地回答，“让他安心养病，不要想太多。”

　　说完，她便挂了电话，继续专注于手上的报告。她对陆研的病情有些疑虑。急性心肌梗死虽然凶险，但病因通常比较明确，比如长期的高血压、高血脂、吸烟史等。而陆砚的体检报告显示，他并没有这些高危因素。

　　一个健康的壮年男性，突然毫无征兆地心梗，这本身就很反常。

　　她正想得出神，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护士探进头来：“沈医生，3号床的家属来了，说要投诉。”

　　沈佳雨皱了皱眉，放下报告走了出去。

　　3号床是位患肺炎的老太太，昨晚刚送来。她儿子是个中年男人，此刻正一脸怒气地站在护士站前，手里提着一个被丢弃的外卖袋。

　　“就是这个！我母亲昨晚根本没点外卖！你们医院怎么回事？随便乱收东西，万一出事了谁负责？”男人情绪激动，声音很大，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沈佳雨走过去，拿过外卖袋看了一眼。是一家连锁快餐店的袋子，里面是一份没动过的汉堡和薯条。

　　“先生，您先别激动，”沈佳雨安抚道，“我们查过了，这份外卖是昨晚一个外卖员送来的，他声称是3号床点的。但护士后来发现不对，已经把外卖扔掉了。”

　　“扔掉了？那万一有毒怎么办？你们医院的管理就是这样的？”男人不依不饶。

　　沈佳雨安抚了家属，承诺会加强管理，这才将人劝走。她拿着那个外卖袋，走到护士站，调出了昨晚的监控录像。

　　监控画面里，那个外卖员低着头，动作很快，从送外卖到离开，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他始终没有露出正脸。

　　沈佳雨放大了画面，仔细观察着外卖员的身形和动作。他走路的姿态有些奇怪，左腿似乎有些微跛。

　　她又调出了急诊室门口的监控。时间正好是陆砚被送来的那个时段。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画面角落，将陆砚放在雨棚下后，便迅速离开了。那人穿着和外卖员同样的制服，身形……也很相似。

　　沈佳雨的心跳不由加快了。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

　　她正想继续看下去，手机忽然响了。是护士小张。

　　“沈医生，不好了！17床的病人突然呼吸困难！”

　　沈佳雨立刻收起思绪，快步向病房跑去。

　　抢救总是突如其来，也总是耗尽心力。

　　等沈佳雨再次有空闲时间时，已经是中午了。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放着一份文件。

　　是陆砚的助理送来的，里面是一份详细的体检报告，日期是三个月前。报告上显示，陆砚的各项指标都完全正常，心脏功能更是远超同龄人。

　　沈佳雨的眉头越皱越紧。这和她推测的、一个因长期劳累而突发心梗的病人，完全对不上。

　　她拿起那份报告，决定再去看看陆砚。

　　推开病房门时，陆砚正靠在床头，似乎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如鹰。

　　“沈医生，”他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我听周特助说，你拒绝了我的感谢。”

　　“陆先生，”沈佳雨走到他床边，将那份报告放在床头柜上，“我来是想跟你谈谈你的病情。这份三个月前的体检报告，是你本人的吗？”

　　陆砚看了一眼，点头：“是我的。”

　　“你的身体状况，和你这次的发病情况，不太吻合。”沈佳雨直言不讳，“你最近有没有服用过什么药物？或者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东西？”

　　陆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当然没有服用过任何药物，但……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

　　“沈医生，”他缓缓开口，目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如果我告诉你，我怀疑我的病，不是自然发生的，而是有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周特助端着一个果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陆总，沈医生，我切了些水果……”

　　沈佳雨看着周特助，又看了看陆砚。后者已经闭上了嘴，眼神恢复了惯常的深邃。

　　“沈先生，你的身体现在很虚弱，”沈佳雨站起身，语气恢复了职业性的平淡，“我建议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至于病因，我们会继续排查的。”

　　她转身离开病房，周特助跟了出来。

　　“沈医生，陆总他……”

　　“他需要静养，”沈佳雨打断她，“不要让他过度操劳，更不要让他情绪激动。”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特助站在原地，看着沈佳雨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一阵风吹来，卷起沈佳雨白大褂的衣角。她停下脚步，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丝不安。

　　那个外卖员，那个神秘的送餐，陆砚未说完的话，以及周特助那看似恭敬却总让她觉得有些刻意的态度……

　　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巧合吗？

　　她不知道，一场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的风暴，已经悄然在这家看似平静的医院里酝酿开来。而她，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卷入了漩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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