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遇观里

　　屋外月明星稀，月亮隐于云层里。

　　等晾完衣服，已经快十点了。

　　钟持愉回到房间，一头砸进枕头里，在床上滚了几圈。他望了望头顶，八年前，那本该还有个人睡在上面的……

　　房间的家具很简单，一张双层床，一张较长的书桌，一个小衣柜。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夹在书里的毕业照片取出来，视线从每一张面孔上滑过，然后才郑重的放进书桌的抽屉里。目光瞥见某个物件一角又快速移开视线，匆匆推回抽屉。

　　然后迅速上床，打开头上的风扇，盖了一小角被子在肚子上，动作一气呵成。

　　“晚安。”

　　说着晚安，这个晚上他却盯着风扇盯了很久才睡着。

　　第二天，起来煮了个粥，简单做了早餐，和奶奶吃了饭后就收拾去了超市。

　　离上班时间还早很多，他不紧不慢的走着。“嘟嘟——”手机上的陌生来电显示虽是本市来电，正常号码开头也没标示是骚扰电话，但他不认识这个号码就没接，等它自动挂了。

　　结果刚挂了，对面又打了过来。这次他直接挂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不信对面还要打过来。

　　没多久，对面贼心不死，又打了过来，像是催命符。

　　“……”

　　钟持愉叹了口气，但接过后他没有开口说话，他怕对面拿他声音搞诈骗。昨晚的新闻可是这么说的，很多骗子拿声音合成后去诈骗亲人。

　　“喂……”声音是个男性，并且急切。等了很久，对面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面无表情的挂掉并拉黑了。

　　超市里面都是很久之前的熟人了。

　　“持愉来了？赵姐我先恭喜你毕业啦！”赵岚月说着拍拍他的肩膀。

　　“这多的话下班我再和你说，现在是上班时间，你来，我教你一些你需要做的。”

　　“好的，赵姐。”钟持愉很熟练地叫道。

　　赵岚月是超市的老板娘，听到他这声姐，脸上漾起笑容。

　　“除过在这果蔬处收银，如果没什么顾客，货到了你也可以跟着摆放货物。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嗯，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

　　他的年龄是不能打暑假工的，他之前找了很多个厂都不收他。也就只有赵姐，她明白他的情况，所以以亲戚的名义让他来干这活。

　　没过多久他就能熟练地操作，称重，封袋，贴码。

　　————

　　“张叔，前面左拐应该有停车位。”

　　叫张叔的中年男人驱使车往前开去，看到停车位时先是震惊后又疑惑。

　　不应该啊，少爷怎么知道这里可以停车？

　　“张叔，我如果很久没回来，就不用等我了。”

　　张叔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少年，缓缓将车停在停车线内：“不碍事，我等着小礼一起回。”

　　张叔不理解为什么昨天刚中考完的少爷不在家休息也不去旅游，要跑到这穷乡僻囊里。

　　他看着导航拐了好几次才来到这侨安区，马路那是又小又挤，停车位也不好找。但他到底是忍住好奇没乱问。

　　易观礼下了车，七拐八拐间就到了目的地。

　　他会在……吗？

　　他抬头看了看大红色牌匾，这个超市只有一层，和城区里头的超市比起来小了好几倍。

　　少年闭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才抬脚走进去。

　　“欢迎光临！”电子声音在头顶响起。

　　现在快十一点了，所以人流量不是很大。超市一眼就望到了头，而他也一眼便看到那到忙碌的身影。

　　他在梦境中一次又一次想抓却抓不住的背影。

　　“您拿好！”钟持愉将打包好的几袋蔬菜水果递给大妈。

　　“谢谢小伙子。”大妈拎着菜就去了门口结账。

　　吵杂的环境下，少年给面前的顾客称重贴价格。

　　“你好，让一让。”一个中年妇女的喊声才将易观礼的思绪拉回来，但眼睛却没拉回来。

　　他给妇女让了个路，视线还粘在少年人身上。比记忆中清瘦了很多，也一样和他缩小了很多。钟持愉对眼前的小女孩笑了笑，眉眼弯弯，稚气未脱。

　　笑容晃眼得很。

　　为了不让他人觉得自己不买东西，和傻小子一样，他踱步到旁边的菜架子上挑起了菜。

　　满目的绿色健康果蔬，大多蔬菜他都认识。

　　他拎起一把上海青掂量掂量，眼睛又四处飘忽看向斜后方。

　　果蔬区的工作人员看这个小伙子长相俊秀，衣品不凡，挑个菜却看了半天，还在想是不是哪家有钱人父母打发孩子来买菜体验民生。

　　便好心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些蔬菜。

　　最后，易观礼挑了两捆上海青，两捆娃娃菜，两个西红柿，两个苹果去结账。

　　钟持愉接过它们，瞥了眼男孩，怎么好像有点眼熟啊？

　　四样东西价格不同，钟持愉花了点时间打包后递给他，“您拿好。”

　　对面没接。

　　“？”

　　钟持愉抬眼，发现他还在看他。手晃了晃，“谢谢惠顾？”

　　“抱歉啊，谢谢。”易观礼又慌忙低下头，拿着大包小包走出门。

　　还差点忘记结账买霸王菜。

　　临到十一点半，超市大部分临时工下班。

　　“小钟啊，之前我看有个帅小伙好像眼神老往你那瞥，他是不是认识你？”

　　果蔬区的阿姨这么问道。

　　“啊？好像是有点面熟。”超市来的年轻人本来就不多，让人印象深刻的更不多聊，再结合那个男孩的眼神，不用阿姨说是哪个小伙他就知道是谁了。

　　“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坏心思呢，眼熟说不定你们是同校。哎，不说了哈，下班了我要回去做饭了。”说着阿姨匆匆忙忙走了。

　　钟持愉无奈笑笑，拿起刚刚买的瘦猪肉，和赵姐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

　　张叔看到来人，将后车门打开。易观礼钻进车里，然后将一大袋“霸王菜”放在后座。

　　张叔疑惑更重了，少爷特地跑着来就是买菜？？？

　　大红色袋子上“嘉乐超市”印在其上，莫非这个超市的东西特别便宜？这更不对了吧，光是油费就比这个便宜还要费钱了……

　　不是，重点不是在少爷需要这点优惠吗？

　　易观礼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抬头问“张叔，吃苹果吗？”

　　张叔见易观礼已经抽出湿纸巾准备擦拭苹果了，吓得他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小礼吃吧。”

　　他想了想，“那张叔，我带您去吃饭先。”

　　没过一会，他们已经出现在了一家沙县小吃里面。

　　张叔看易观礼熟练地要了一碗香菇瘦肉云吞，转头让他点菜。

　　张叔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汗，他差点以为这个地方有什么高档餐厅，要是有他不敢让少爷请他吃啊。

　　坐下等餐间隙，这个一贯会察言观色的中年人明显感觉到他不同于早上的匆忙与急躁，少爷貌似很愉悦？

　　其他餐桌上的年轻女孩瞥见一个气质温润的男孩静坐在在狭窄的餐厅里，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男孩支着下巴，眉眼弯弯地看向对面的超市。

　　等云吞吃了大半，易观礼盯着那个少年从超市提着一袋东西离开。

　　易观礼三两口吃完剩下的云吞，发现张叔见鬼一样看着他。

　　“张叔，我有点事，您慢慢吃，一会我就回来了。”他抄起手机大步出了餐厅。

　　张叔：？？？

　　他终于想起来是谁了，从多年前细碎的记忆里翻出有关男孩的信息。

　　钟持愉回家的路上蹦出几个疑问来：易观礼吧？高中时期成绩年级前十，和江润雪同过班。

　　至于为什么他没有一眼认出来，是因为他们前世并没有什么交集，在钟持愉的记忆里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少年面貌也青涩许多。

　　但钟持愉确定在重生前，在超市第一天上班并没有见过他，那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因为我的重生造成的蝴蝶效应？为什么偏偏是易观礼？

　　钟持愉过了红绿灯后，心里疑惑仍在。

　　他的沉思让他并没有发现远远缀在他身后的那道身影。

　　“奶奶！肉我买回来了。”

　　无人回应。

　　钟持愉下意识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没有奶奶的噩梦。但很快他掐了自己一把，鞋没换就跑去了家里前面那块菜地里。

　　他跳下菜园，那倒他熟悉的佝偻身影在园里忙碌。

　　老人披着日光，弯腰拔了几颗娃娃菜，又从菜园旁边的水沟里舀了一盆子水浇在那一小块菜地上。

　　他三步并作两步到奶奶面前，接过奶奶手里的菜。

　　等老人把菜浇完，便跟着孙子一起上去。

　　等钟持愉帮着奶奶一起炒菜的时间，某人已经回到了餐馆。

　　“张叔。”

　　“哎，现在是要……回去吗？”

　　“回吧，不然他们该唠叨了。”

　　房间里的设施和之前略有不同，唯一不变的是书桌上一本厚重的笔记本。

　　易观礼拉开椅子坐下，轻轻地翻开它。

　　笔记本里每一页的字迹都方正端庄，密密麻麻彰显字迹主人的郑重。

　　他这样静静地坐了几十分钟，慢慢掀开他的过往，细细抚摸他的心事。

　　笔记本的字迹渐渐从端正变得刚劲，页面也凸起很多点。继而又转为方正，好像前面的怨气都是假象。

　　合上过往，他将其放入书桌上的架子，珍重的过往融入各类书籍，散入日常。

　　摊开一本新的笔记本，他下意识想写下那三个字，反应过来时又压抑住本能。

　　［7月3日，晴。

　　他真的回来了？这次还是是美梦吗？

　　他在嘉乐超市收银，那他之前中考毕业也在那里打工吗？

　　我结束了那个噩梦？但是我应该怎样做？

　　是像之前一样远远地看着吗？但是我不甘心，这不是重蹈覆辙吗？

　　还是打破一如既往的做法，尝试靠近我的心事？假设他带了记忆回来，那么我做的一切在他眼里也都将带有未知的目的，或者说是别有用心。］

　　一阵钢琴声在房间中荡开，易观礼瞥了眼来电人——妈。

　　接通电话，“妈，怎么了？”

　　手机里的女声富有威严，语气却是温和的。

　　“小礼，你刚考完试，可以多出去玩一玩或者旅游。听张叔说你今天出去？”

　　“嗯，出城区看一看。”

　　“这样也好，我和你爸八月才回去，有什么事就和妈说啊。”

　　“好。”

　　挂了电话，他又动笔写日记。

　　日头正盛。

　　冷冰冰的房间只有少年呼吸与笔摩擦纸张带来的丁点温度。

　　［我没有理由靠近他，编个理由去欺骗他，那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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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我，还是真实存在的吗？］

　　末了，他手臂掩面沉沉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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