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枝头雪

　　梁晚枝别过小姨，继续向西南而行。

　　这一路上，茶寮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总在讲五派四国的故事，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直到踏入西晋地界，眼前景象才让她真正觉出新奇——街市上，兔儿精竖着长耳卖胡萝卜，猴小二头顶托盘穿梭送茶，狐狸精晃着毛茸茸的尾巴出售“玉露香”。听说西晋国君的原身，还是头威风凛凛的白虎。

　　但这般趣致风光，梁晚枝也无心细赏。她始终记着此行的正事：前往剑心宗。

　　这日，行至边境，梁晚枝在官道旁察觉密林中有异动。她小心靠近，正见几只黑熊精押着被捆的村民往深山去，口中还嘟囔着“快带回洞里去，老大等急了”。

　　梁晚枝心念一转，悄然退至隐蔽处，将寒枝剑收入乾坤袋中。她理了理衣裙，故意在不远处踩断一根枯枝。

　　“咔嚓——”

　　声响惊动了熊精。见只是个孤身少女，它们当即围了上来，梁晚枝佯装惊慌，向后退了两步，胡乱挥动手臂抵挡，没几下便被一只熊掌牢牢按住肩头。

　　“啧，细皮嫩肉的，躲什么躲？”那只黑熊精凑近，喷出的气息带着腥膻，“还以为自己能跑掉？”它粗鲁地拽过梁晚枝的手腕，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梁晚枝垂下头，咬着唇，不再挣扎，任由它们推搡着往密林深处走去。

　　洞穴内酒气熏天，黑熊精们正在狂欢。

　　为首的黑熊老大踩着木箱嚷嚷：“凭什么白虎能当皇帝，青龙能做国师，我们黑熊不能当官？就因为我们黑熊黑？这叫颜色歧视！”

　　麻绳不知何时已经松脱，梁晚枝隐在暗处，指尖轻抚过寒枝剑身，剑气渐蓄，正准备砍了熊掌回去清蒸，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肩头。

　　她反手一剑，与那人在昏暗中交手数招。对方连连后退，急声解释：“姑娘，在下并无恶意！”

　　一旁被囚的村民低声劝道：“女侠，这位公子是和咱们一道被抓进来的……”

　　“他有这般身手，怎会被轻易所擒？”梁晚枝剑势不减，目光如电。

　　“在下也是想暗中查探，设法营救这些村民。”那人语带无奈，身形却依旧沉稳。

　　梁晚枝看出他武功修为与自己不相上下，且有意避让，这才收剑入鞘，冷声道：“既然也是来救人的，那就一起杀出去。”

　　“姑娘，他们人多势众，不如等他们睡着了再……”

　　话音未落，洞外忽传来一声清喝：“黑熊精何在！”

　　瞬间所有的黑熊都惊醒过来了，

　　黑熊老大提着砍刀而出：“你黑熊爷爷在此，你是何人？”

　　只见一名白衣男子持剑而立，朗声道“吾乃剑心宗宗主李天涯，听闻你等在此处掠夺百姓，无恶不作，吾来送君归西！”说罢故作高深地摸了摸并不存在地胡子。

　　“李天涯！”“啊啊啊李天涯，啊啊啊快跑！”底下的小熊精都吓得黑脸变白脸了，

　　男子嘴角刚扬起得意弧度，却听黑熊老大怒吼：“好你个李天涯！我弟弟被你掳去生死未卜，狗贼，还我弟弟来！”大刀带着风声劈下。

　　男子完全没想到还有这回事，连忙道“等等，等等，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愿造杀孽，你们只要放了那些村民，我就既往不咎，饶了你们。”

　　“呸，我才不信呢，你们这些修士个个穿得白，心比熊毛还黑，今日，我要报弟仇，啊，拿命来”黑熊精刀势霸道，不过数招便将男子长剑震飞。

　　“李天涯，你怎么变得这么弱了！不对！你不是李天涯！”

　　“是、是你听错了！”男子边退边喊，“我是说我是剑心宗宗主的弟弟李地涯，我告诉你，等我哥找来，你们就死定了，快放人，不让我就叫我哥来了。”

　　“李地涯？那你就去地底下等你哥哥去吧。”

　　“等一下！哥你怎么来了！”男子突然望向黑熊精身后。待黑熊精回头，他转身便逃。

　　趁此机会，梁晚枝与那男子联手解决守卫，带着村民冲出洞穴。不料刚出洞口，就撞见拎着“李地涯”返回的黑熊老大。

　　梁晚枝挥剑迎战，男子随即跟上，为村民争取逃跑时间。奈何实力悬殊，支撑没多久，二人便双双败下阵来。

　　“这黑熊精怕是有百年道行了，应该是金丹大成，我们两个不过筑基期，根本不是对手啊。”男子咳出一口淤血，气息紊乱地对梁晚枝低声道。

　　“哈哈哈哈！没想到今日还能白捡两个修士！”黑熊精狂笑着，目光贪婪地扫过他们，“正好将你们两个一并炼成人元大补丹！”

　　它刀锋一转，指向那白衣男子：“不过你这小子，胆敢在你黑熊爷爷面前提李天涯那厮！老子先砍了你！”

　　眼看巨刃即将劈下，梁晚枝强提一口气，高声骂道：“臭狗熊，等着姑奶奶给你的手剁了，回去做蒸熊掌！”

　　黑熊精动作一滞，竟真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粗壮的手腕，随即暴怒：“死丫头，嘴硬是吧？那我先宰了你！”

　　“喂——欺负姑娘算什么本事！”男子见状急喊，“有本事冲我来！”

　　梁晚枝一边暗自调息，一边瞪他：“姑娘怎么了？谁要你逞英雄！”

　　“我这不是想救你吗……”

　　“救她？你们一个都别想跑！”黑熊打断二人“你们一个都别想跑！来人呐，把他们三个拖去洞里，明天中午喝人肉汤！”

　　三人被粗糙的藤蔓紧紧捆作一团，动弹不得。

　　“想我壮志凌云，江湖路还没踏出半步，眼看就要在此断绝了……”那假冒的“李地涯”仰天长叹，“唉，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王中王，火腿肠，一节更比一节强。”

　　“你还好意思说！”梁晚枝气不打一处来，扭过头瞪他，“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充好汉，我们早就脱身了！”

　　一旁的男子连忙温声劝解：“姑娘息怒，这位兄台本意亦是救人，只是时运不济……”

　　“他好心，却害惨了我！”梁晚枝越说越恼，“我还得赶去剑心宗呢，如今倒好，直接送去给熊精炖汤！”

　　“女侠也要去剑心宗？”温瑞的声音带着惊喜，“女侠好，我叫温瑞，我也是要去剑心宗的，不知女侠还有这位少侠尊姓大名？”

　　被捆在中间的祝无双接话道：“在下祝无双，也是要去剑心宗拜师学艺的。”

　　“我叫晚枝。” 梁晚枝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报出姓氏，秀姨特地叮嘱过不要被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

　　她随即有些泄气：“不过眼下互通姓名又有何用？明日我们就要成那锅里的肉汤了。”

　　“晚枝姑娘别怕，”祝无双的声音平稳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明日它们若要动手，必先杀了在下。”

　　温瑞紧接着道：“就是！怎么说也得我先下锅，哪能让你一个姑娘家挡在前头？”

　　梁晚枝望着眼前这两个萍水相逢的人，身陷绝境却依然一个温润如初、一个嬉笑不改，胸中那股郁气忽地散了。

　　她低下头，极轻地笑了一声。

　　死到临头，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_-

　　次日

　　“起来，快起来，两只腿的说你呢！”一个看起来孩童模样的小黑熊，学着大黑熊的模样，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晃到近前，用短粗的指头指着温瑞。

　　温瑞何曾受过这等气，还是来自一个熊孩子：“嘿，你个小屁孩！信不信小爷我把你屁股揍开花！”

　　“我才不信！”小黑熊精扮了个鬼脸，得意地朝他们扭了扭屁股，“你们现在被捆得像粽子，还想打我？没门！” 说着，它弯腰从地上捡起几块碎石，不由分说便朝三人丢去。

　　“喂！小孩子不能随便丢石头，知不知道！你家长辈没教过你吗？”温瑞一边努力偏头躲闪，一边嘴上还不饶人。

　　祝无双见状，眉头紧蹙，他下意识地侧过身，尽量将晚枝挡在自己身后。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块不偏不倚，重重砸在他的额角上。祝无双吃痛地闷哼一声，鲜血从额角流下。

　　小黑熊也吓到了，看到真正的黑熊守卫过来，只丢下一句，“我又不是故意的。”飞快地跑了。

　　温瑞费力地挪近看守他们的那只黑熊，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故作熟稔的关切：“这位熊大爷，您瞧，我们拢共就三个人，您这儿兄弟几百口……等开了饭，您辛辛苦苦在这儿看着我们，最后能分到一小块肉不？”

　　“你别乱叫，”那黑熊扭过头，表情认真得有点憨，“我是熊一百七十五。”

　　“啊，熊一百七十五大爷！那……领头的那位，是不是叫熊大啊？”

　　熊一百七十五明显一愣，厚厚的熊掌挠了挠脑袋：“你咋知道？”

　　“实不相瞒，我是熊大的老朋友，我叫光头强。”

　　守卫将三人押至那口热气腾腾的巨大铁锅旁，锅中沸水翻滚，白汽蒸腾。

　　温瑞忽然把脖子一梗，尽管被捆得像只蚕蛹任然中气十足地开口：“熊老大——！”

　　这一嗓子把正添柴的小妖吓得手一抖。熊大掏了掏耳朵，暴躁转身：“又干嘛？！”

　　温瑞扭了扭被捆住的身子，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熊哥！临死前，能不能让我说几句遗言？就几句！”

　　“死到临头还啰嗦！……算了，有屁快放！”熊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好嘞！”温瑞清了清嗓子，艰难地转向晚枝和祝无双，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庄重（如果忽略他被捆成粽子的滑稽姿势的话）“我们，”温瑞深吸一口气，“虽然未曾桃园结义，没有烧过黄纸，也没喝过交杯酒——啊这个好像不对——但是！”他忽然拔高音调，“我们即将共享同一锅汤，融入彼此的血肉，达成生命的大和谐！这缘分，岂不是比同年同月同日生更深？下辈子阎王爷翻生死簿都得问：这仨怎么死的？一锅炖的？”

　　祝无双没忍住，轻咳一声，嘴角明显弯了起来。晚枝直接笑出了声，边笑边摇头。

　　“所以！”温瑞气势如虹，仿佛一会儿要去的不是铁锅而是领奖台，“我提议，我们现在就结成铁锅三兄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被炖！谁先煮熟谁就负责在奈何桥上等对方！”

　　祝无双温声道：“能与二位同道赴死，是在下的荣幸。”

　　晚枝沉默片刻，忽然也笑了：“那就求个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熊大举着大刀，张着嘴，完全懵了。它身后的小熊精小声嘀咕：“老大，他们是不是吓疯了……”

　　“疯什么疯！”熊大终于回神，气得熊掌发抖，“这、这分明是挑衅！是看不起我们黑熊洞的烹饪水平！给我丢下去！现在就炖！我要亲自看看他们谁先熟！”

　　熊大怒极：“给我丢下去——”

　　话音未落。

　　一道剑光如天外惊鸿，洞顶都破开了！

　　一群穿着淡蓝色服制的人涌了进来，为首的两人尤为醒目：一个面容冷峻眉目清正，一个眼尾带红痣气质微邪。剑光纵横间，黑熊精们惨叫着四散奔逃。

　　熊大挥刀冲向那冷峻男子，刀势刚起，便被一道更快的剑光穿透咽喉。长剑回鞘，那位长得有些邪气的男子手腕一收，发出一声清晰的叩响。另一位男子转头看向他，眉头微皱，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目光扫向其余的黑熊精们“你们还有谁要与剑心宗为敌吗？”

　　黑熊精们吓得缩做一团，这时，一颗石子突然从妖群中飞出，直朝他面门而来，他随手一挥，石子便弹开了。

　　是那只小黑熊“你杀了老大，你这个坏人。”

　　“聒噪。”男子指节按上剑柄。

　　“且慢。”祝无双上前一步，“首恶已诛，何必再添杀孽？”

　　另一位男子适时开口，对身后弟子吩咐：“将它们收入锁妖塔，押送矿场劳作赎罪。”

　　温瑞已爬起来笑道：“多谢各位救命之恩！在下温瑞，这是晚枝姑娘和祝无双少侠，我们都是要去剑心宗拜师的！”

　　一位女弟子笑道：“那你们可赶巧了，我们就是剑心宗弟子，这是连晓雾师兄和孟回舟师兄。”

　　温瑞猛地瞪大了双眼嘀咕着“我滴个乖乖，怎么这么快就遇见了”

　　连晓雾的目光落在晚枝腰间佩剑上：“姑娘的剑，可否借我一观？”

　　晚枝解剑递过。连晓雾细看剑身，向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竟难得露出一丝波动。

　　“是你？”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

　　晚枝茫然：“你认得我？”

　　温瑞立刻挤到两人中间，眼睛发亮：“等等！这剧情我熟！该不会你们是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马，这把剑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连晓雾摇头，神色恢复如常：“我从未见过晚枝姑娘。”

　　晚枝也道“这把剑乃长辈所赠。”

　　“那你刚才激动什么？”温瑞不甘心地追问。

　　连晓雾只是淡淡一笑，未作回答。

　　孟回舟的目光在晚枝腰间锦囊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祝无双适时问道：“还未请教两位师兄，此去剑心宗还需多久？”

　　“约半月路程。”连晓雾取出一份地图递过，“三位若想参加今年选拔，须抓紧了，距截止只剩一月。”

　　温瑞眼睛更亮：“师兄，你们回剑心宗吗？带我们一道走吧！我们保证不拖后腿！”

　　连晓雾摇头：“我等尚有要务在身，不便同行。”

　　温瑞顿时蔫了下来。

　　临别之际，连晓雾又取出几张符咒，递给晚枝：“这是云梦泽的护身符，姑娘带上以防不测。”

　　晚枝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

　　“晚枝姑娘就收下吧！”不知何时，一群剑心宗弟子已聚在旁边，一名小弟子笑着打趣，“我们大师兄可是头一回送姑娘东西呢！”

　　孟回舟轻笑一声，目光在晚枝与连晓雾之间轻轻一转。

　　在弟子们的起哄声中，晚枝只得收下。

　　待剑心宗众人离去后，温瑞摸着下巴嘀咕：“连晓雾、孟回舟……剑心双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本尊。”

　　“剑心双子？”晚枝疑惑。

　　“说得就是刚刚的两位师兄，他们十三岁入金丹，十六岁入元婴，是天才里的天才。”祝无双开口帮忙解释道。

　　“先赶路吧。”温瑞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三人再次上路。然而-_-

　　“温瑞！”晚枝气得跺脚，“又走错了！”

　　温瑞赔笑：“小枝儿别急，我这就再看看地图……”

　　祝无双轻声提醒：“温兄，你拿反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