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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
秋日的黄昏来得越来越早,夕阳的余晖将教学楼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楚柯怡因为错过了食堂的高峰期,索性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溜达,消化着因家里最近又被催债电话骚扰而带来的烦闷。
他信步走到艺术楼附近,一阵隐约却流畅的钢琴声随风飘来,在寂静的傍晚格外动人。鬼使神差地,他循着声音,走到了一间虚掩着门的琴房外。
透过门缝,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楚舒云背对着门口,坐在黑色的钢琴前,脊背挺得笔直。白红色的校服外套搭在旁边椅背上,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娴熟地起伏、跳跃,一串串饱满而富有情感的音符流淌出来,是一首楚柯怡没听过的曲子,旋律优美而复杂,带着叙事性,像在诉说着什么故事。
楚柯怡靠在门框上,静静地听着,一时忘了呼吸。他没想到楚舒云的钢琴弹得这样好,不仅仅是技巧的娴熟,更难得的是其中蕴含的情感,与平日里那个沉默寡言、情绪匮乏的优等生判若两人。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楚舒云轻轻放下手,放在膝盖上,微微低着头,似乎还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啪啪啪——”楚柯怡忍不住鼓起掌来。
楚舒云肩膀猛地一颤,迅速回过头。看到是楚柯怡,他眼中的惊慌稍褪,但立刻被一种隐私被窥探的不自在所取代。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匆忙。
“弹得真好听!”楚柯怡笑着走进琴房,由衷地赞叹,“这是什么曲子?”
楚舒云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直白的目光,低声说:“没什么,随便练练。”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习惯性地又加了一句,“……谢谢。”
“你还会弹什么?肖邦?贝多芬?”楚柯怡兴致勃勃地追问,凑近看了看琴谱,发现上面是一些手写的音符,“咦?这是……你自己写的?”
楚舒云立刻上前一步,动作轻微但迅速地将琴谱合上,收了起来。“不是。”他否认得很快,耳根却微微泛红,“只是随便记的。”
楚柯怡看着他这副明显欲盖弥彰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但也懂得见好就收,没有再追问。他目光扫过光洁的琴键,手也有些痒痒的。“我也好久没弹了,”他说着,不等楚舒云反应,便在他刚才坐过的琴凳上坐了下来,“献丑了哈。”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落下。与楚舒云刚才内敛而深沉的风格不同,楚柯怡的琴声更加灵动、随性,甚至带着点即兴的爵士味道,技巧娴熟而富有表现力。他弹的是一首节奏明快的曲子,指尖在琴键上飞舞,带着一种天生的乐感。
一曲弹罢,楚柯怡得意地扭头看向楚舒云,却见对方正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眸子里带着一丝真实的讶异。
“你……弹得很好。”楚舒云轻声说,这次的“谢谢”变成了赞美,虽然依旧简短。
“还行吧?小时候被我妈按着头学的,说是陶冶情操。”楚柯怡耸耸肩,语气轻松,仿佛那段家里尚有余裕,能支持他学习各种“无用”技艺的时光从未远去,“不过后来家里……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但还是喜欢,心烦的时候弹弹,挺解压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楚舒云似乎听出了什么,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移开。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楚柯怡发现,楚舒云似乎很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超出日常课业交流的独处,他站在那里,身体有些僵硬,眼神飘忽,像是在寻找离开的借口。
“那个……不早了,我该回教室了。”果然,楚舒云很快说道,拿起椅背上的校服外套。
“一起走吧!”楚柯怡立刻站起来。
回去的路上,楚舒云依旧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楚柯怡在旁边天马行空地闲扯。只是在快到教学楼,楚柯怡说起明天可能要降温时,楚舒云才轻轻回了句:“谢谢提醒。” 过了一会儿,又因为楚柯怡帮他挡了一下突然打开的教室门,而低声道了句:“谢谢。”
楚柯怡终于忍不住,笑着调侃他:“你怎么老说‘谢谢’和‘对不起’?太客气了吧,咱俩这关系,不用这么拘束。”
楚舒云闻言,脚步微顿,抬起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茫然,似乎不太理解“咱俩这关系”具体是指什么关系。他抿了抿唇,最终只是又吐出一句:“……抱歉。”
楚柯怡先是一愣,随即扶额笑出了声。得,又加了个“抱歉”。
期中考试的成绩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楚柯怡头上。他虽然有所进步,但依然排在一百三十多名。而紧接着班主任宣布的消息,更是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期末考试成绩,将直接作为分班的依据,年级前一百名,才能进入两个重点班。
这意味着,如果他不能在期末实现巨大的飞跃,他将几乎不可能和稳居年级前十的楚舒云进入同一个班级。
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攫住了楚柯怡。
他开始变了。
以前,他总是找各种借口缠着楚舒云,图书馆讲题是他最期待的固定项目。但现在,当楚舒云像往常一样,在放学后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今天去图书馆吗?”时,楚柯怡却挠了挠头,脸上带着歉意和决心交织的复杂表情:“那个……楚舒云,今天我就不去了,我……我有点别的事。”
楚舒云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好。” 没有多问一句。
楚柯怡所谓的“有事”,就是把自己埋进题海里。他制定了严苛到近乎自虐的学习计划,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课间、午休,所有碎片时间都被用来背单词、记公式。他的书本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错题本写了一本又一本。
更夸张的是,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楚舒云在开学典礼上发言的照片,打印了出来,贴在宿舍书桌正前方的墙上。照片上的楚舒云穿着白红色校服,表情平静,眼神清冽,像一座需要仰望的雪山。
每当楚柯怡学得头晕眼花,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就会抬起头,看着照片里的人,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照片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秀脸蛋,低声嘟囔:
“喂,楚舒云,你怎么做到的?”脑子怎么长的啊,这些题你看一眼就会了吗?等着,我一定……一定要考进重点班。到时候,我们就能天天在一个教室里了。”
照片自然不会回答他,但那清冷的目光却像一种无声的鞭策,让楚柯怡再次低下头,握紧笔,与那些艰涩的题目继续搏斗。
有一天晚上,他和母亲、妹妹一起吃饭时,看着母亲因为躲避债务而显得格外疲惫的侧脸,再看看天真烂漫的妹妹,他忽然开口,语气是难得的郑重:“妈,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什么事?又是要买参考书?”母亲抬头,关切地问。
“不是,”楚柯怡放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气,“我……我喜欢男生。”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母亲。家里最近已经够乱了,他不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是雪上加霜。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放下了碗筷,她看着儿子紧绷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了然,最终化为一种温和的接纳。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没有责备:“……什么时候的事?是……有喜欢的人了?”
楚柯怡没想到母亲会这么平静,甚至一语中的。他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是你经常提到的那个……成绩特别好的同学?”母亲又问,眼神锐利了些。
楚柯怡再次点头,耳朵有些发烫。
母亲沉默了片刻,然后重新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行了,知道了。吃饭吧。不管你喜欢谁,保护好自己,也别耽误人家。最重要的是,对得起你自己的心。”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咱们家现在是难,但妈还没古板到那份上。”
妹妹在一旁眨着大眼睛,似懂非懂,但也跟着说:“哥哥喜欢谁,我就喜欢谁!”
楚柯怡看着母亲和妹妹,眼眶蓦地一热,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涌起一股暖流。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让他前进的道路似乎明亮了一些。
尽管学习紧张,楚柯怡还是会留意楚舒云的动向。他依旧能看到楚舒云和林轩在一起。有时在食堂,林轩会把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给楚舒云,而楚舒云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会默默接受,然后低声说“谢谢”;有时在操场,林轩会勾着楚舒云的肩膀说笑,楚舒云虽然身体略显僵硬,却也不会立刻推开。
每次看到这些画面,楚柯怡心里那点酸溜溜的感觉还是会冒出来。他知道这不理智,林轩是楚舒云认识更久的朋友,而且看起来心思单纯,但他就是控制不住那种想要取代林轩位置,成为楚舒云身边最特殊存在的渴望。
这天,他终于在去小卖部的路上“偶遇”了落单的林轩。
“林轩!”楚柯怡热情地打招呼,顺手买了两瓶冰镇饮料,塞给林轩一瓶,“巧了啊,请你喝。”
林轩也是个爽快人,接过饮料笑道:“谢啦!楚柯怡,找我有事?”
楚柯怡挠了挠鼻尖,嘿嘿一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打听点关于楚舒云的事。”
林轩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促狭地看着他:“我就知道!你小子,最近缠我们舒云缠得挺紧啊?怎么,期末压力大,想找学神取经?”
“取经是一方面,”楚柯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半真半假地,“另一方面嘛,觉得他这人挺有意思的,想多了解了解。他平时……除了学习弹琴,还喜欢什么?有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或者……讨厌什么?”
林轩歪着头想了想:“舒云啊,他其实挺简单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或者看他那些深奥的书。喜欢的话……嗯,他好像挺喜欢甜食的,特别是蛋挞,每次看到都会多看两眼。讨厌嘛……他洁癖你也知道,讨厌脏乱,讨厌别人不经允许动他东西,特别讨厌别人大声喧哗或者突然碰他。”
楚柯怡认真地记在心里,特别是“喜欢蛋挞”这一点,与他之前的观察不谋而合。
“他家里……”楚柯怡试探着问了一句。
林轩的表情收敛了些,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多说了。舒云不喜欢别人谈他家的事。反正……他爸妈对他要求挺严的,压力很大。” 他顿了顿,看着楚柯怡,语气带着善意的提醒,“楚柯怡,我知道你没恶意。舒云他……看着冷,其实心肠很软,就是不太会跟人相处,心里有事也总是自己憋着。你想跟他做朋友,得有耐心。”
林轩的话让楚柯怡心里一动。他看得出来,林轩是真心为楚舒云着想的朋友。他点了点头,郑重地说:“我明白,谢谢你了,林轩。”
通过林轩,楚柯怡对楚舒云的了解又深入了一层。那个看似完美、高不可攀的学神形象,渐渐变得更加具体、真实,也……更让人心疼。他知道那些手腕上的旧痕,那过分礼貌疏离的态度,那偶尔流露出的脆弱,都与他背负的压力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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