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一心求死

　　第三次重生。

　　我的手被沈晏修牵着，正一步一步随他爬上登往剑魂宗的台阶。

　　这次，那种灵魂刚刚苏醒时，令人难以适应的眩晕感已经淡了很多。

　　剑魂宗建在高山之上，乘灵马飞驰而上后，还得走一千多阶的长阶。

　　烈日炎炎，可沈晏修为我施了守护咒，所以阳光并没有让我感到多大的不适。

　　其实沈晏修是没必要爬这一路的，他是正规弟子，不是外来者，只不过是为了陪我而已。

　　我甩开了他的手。

　　沈晏修转头，问我有何变故，我木然，上下看看，左右看看，没由来笑了下。

　　而后展开手臂，向后仰去。

　　沈晏修立即往前想拉我，只是捉到的分寸衣袖，也从他手中迅速滑走。

　　第四次重生。

　　这次是在我爬完千级阶后，准确来说，是沈晏修背着我爬完了千级阶。

　　那时的我只爬到三百阶就受不住了，可又不甘心在沈晏修面前示弱，于是咬牙又爬了一百多阶，待沈晏修察觉不对回头时，入目的便是我满是眼泪的脸。

　　真丢人，我最丢人的时刻，沈晏修总是在目睹，所以我想杀了他，完全是理所当然吧？

　　沈晏修背着我走完了最后五百多阶，千级阶走完，也代表我有了入选剑魂宗弟子的资格。

　　意识苏醒过来时，正趴在沈晏修的背上，我感到自己的眼睛还很酸涩，应该就是刚刚哭过，和记忆里没什么偏差。

　　我被沈晏修放下来，无奈地向剑魂宗的大门看去。

　　山峰侧立，直插云间，石门中立，门口站着两个一模一样，身着白鹤羽衣的仙童，不咸不淡地唤沈晏修大师兄，随后不无好奇地看向我。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想起这两只鹤精最后的下场。

　　他们为我破例开了一次山门，被仙门人士得知后，将他们钉在了销魂柱上，受了七七四十九钉，活活痛死，死前的唳声穿透整个剑魂宗。

　　我移开视线，心想难不成我每死而复生一次，都会把重生的节点往后推一次吗？

　　为何不能往前推？偏偏是往后，偏偏是在我杀死赵大夫人后。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先前坠楼身亡，这里的骨头应该是摔断了，濒死的痛感其实不如我第一世所经历的那么轻松，好像整个人被大山压死，动弹不得，耳鸣目眩间，失血而亡。

　　也许是因为第一世死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顾不上割颈那点疼痛了吧。

　　手依旧被沈晏修紧紧拉住，我不再挣扎，随他一同走进剑魂宗。

　　低着头，看见自己的步子踏过记忆里许久未见的青色石板路，我恍惚了几瞬，疑心自己不是重生了，而是掉入了死后的梦魇中。

　　或是老天也道我罪孽深重，死后也要我在这死循环里辗转反侧，再次疯魔。

　　“沈师兄，师尊召见你。”

　　“……”

　　沈晏修与同门交谈，而后蹲下来对我说了什么，也许是让我在原地等他，或者是同我解释去哪儿，总之我没听清，只是垂眸出神。

　　事实上，我也不太在意他们的对话。

　　死在我剑下，被我做成傀儡的剑魂宗弟子少说也过百，其中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他们死前总是话很多，有的劝我回头是岸，以失望悔恨的眼神相向，有的以魔头、恶棍咒骂，诅咒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被业火恶鬼包围。

　　可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也只是我剑下一个微不足道的亡魂而已。

　　我恨剑魂宗，就像恨赵家。

　　恨它给我虚幻的假象，伪装成完美无缺的桃花源，实则是藏有恶鬼的深渊。

　　我恨沈晏修、赵无双，就像恨赵家的下人。

　　恨他们口口声声说关心我，爱我，维持着友爱的皮囊，却在我被当作炉鼎随意折辱时一无所知，甚至不停将我往恶魔的口中送。

　　从前我只想恨几个人，偷家里粮食的乞丐，和阿姐压价的病患，付了钱不办事的木匠。

　　不多，就这几个，我恨他们，所以常常在阿姐面前咒他们出门被狗咬，上茅厕没带纸。

　　阿姐会无奈叹气，揉揉我的头，但也不反驳。

　　后来站在上百具尸首堆成的尸山上，我看着手中沾满污血和魔气的剑，想，是不是只要把如今恨的人都杀光，我就又能回到从前只恨乞丐、病患和木匠的时候？

　　可事实证明，我杀不光，日复一日，我这颗被仇恨缠绕吞噬的心脏，只会恨更多、更多的人。

　　我早就回头无岸了，自阿姐死后，我的岸就被汹涌无情的命运冲垮。

　　而我注定在这片冰冷绝望中被淹没。

　　沈晏修走后没多久，我就离开了原地。

　　路过的弟子显然是发现了有陌生人在宗门穿梭，都投来打量好奇的目光。

　　我专心寻路，没有回以眼神。

　　十五岁到二十岁，我总共在剑魂宗度过了五年，原本以为自己对这里足够熟悉，却还是寻了许久的路，才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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