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赛博江湖当妖女

　　所幸，来人似乎对茶馆老匾更有兴趣，看了半天，对她只是简单盘问了几句，留下一块古铜令牌便翩然离去。
　　温泠觉得今天霉运不浅，刚送走女官，就瞧见外头有两个孩子拿着木剑学打架，口中喊的却是“男侠斩妖女”。
　　温泠不爱听，又见一个老乞婆颤颤巍巍走过来，屁股后跟着一串听故事的孩童：“你们知道么，前朝覆灭那年，打前阵的不是兵，是‘影躯’。”
　　“啥是影躯？”
　　“就是女的，不穿裙子，穿盔甲。她们身上骨头都是金子做的。走路不出声，跑起来能追风。”
　　“骗人！那她们咋死的？”
　　“有人说，她们是被烧死的。可虽然被烧了，那金骨还在呀！”
　　“那骨头……后来哪儿去了？”
　　“哼，懂的人拿去炼灯芯，不懂的人当废铁卖了。”
　　孩子们都不说话了。老乞婆笑着，低声补一句：
　　“但她们没死。那骨头碎了不打紧，影子还在。”
　　温泠倚着门边听边想，这故事倒奇特，在这男侠江湖，市面上久不见女侠话本了。江湖传记，女人只能掉坑、掉崖、掉进男人怀里。
　　想着，她将两枚铜板掷入老乞婆碗中。
　　今天是不是不宜买卖？忘记看老黄历了。
　　一阵风吹过来，桃花落了她满身，害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天好歹是端茶倒水地糊弄过去了。
　　夜色将深，冷月无声。
　　温泠正要熄灯，却听见窗纸轻响，一道微弱的蓝光穿窗而入。
　　只见一只鸽形之物落于木几之上，羽翼金属嵌接，眼珠是两颗冷光小镜，身下微微喷出蒸汽。温泠伸手一碰，“咔哒”一声，那鸽子眼中光点旋转，自脊背间裂出一道细缝，弹出一卷缄文。
　　“泠主，七影已动，诸门皆醒。速归。”
　　她指尖一颤———那句“泠主”，为何如此熟悉？
　　温泠皱了皱眉，顺手将鸽子提起来拎在手里，像是拎着一只造价过高的玩具。
　　“谁这么闲，拿这种精造机鸽送假话？”她拿指尖轻弹了信笺，“影门之主？真把我当话本女侠投胎了？”
　　哦对了，如今这世道，连个女侠话本都是违禁品。
　　她冷笑一声，把信纸折起，却未扔掉，而是塞进了袖中。只是那只鸽子却未离去，仍亮着眼，像是等她回应什么。
　　她再度伸手摸了摸鸽子的光溜脑袋，谁知这回鸽子和臂环一起震动了起来，环上宝石也发出了幽幽蓝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鸽子啄走一颗宝石，咯吱咯吱地蹦向窗外，虽然飞得有点卡顿，但温泠还是没抓住。
　　这恶作剧有点大了吧？
　　她从茶柜中翻出那块铜牌，表面印着“暮镜司·传讯”。
　　她对着上头喊：“有匿名飞鸽疑似非法通讯装置，请尽快前来处理！——顺便查查这谁胡乱称我妖女首领，影响我店风评价！”

　　这块传讯令牌的主人，此时正立于金顶山之上。
　　借着月光，瓦砾残垣间，铜钟下的血迹依稀可辨。
　　舒白霜蹲下，拨开尸体下的碎石，一块半毁的合金残件露出，通体灰黑，细密铭文已模糊不清。
　　她将手中的镜芯识别器轻贴其上。
　　只听“咔哒”一声，令牌微光闪烁，紧接着浮现出一行清晰的符文：
　　【影门识别编号·壹】
　　【机甲绑定人：温泠】
　　舒白霜屏息，手指一紧，几乎不敢相信眼前。
　　——天命系统从未承认女性能与机甲成功匹配。哪怕是她，暮镜司出身最高的匠作女官，也从未见过一次绑定成功。
　　女儿不宜持剑，甲不服阴脉。武者之道，唯男子可御。
　　更别说……影门，早该在史书中消失百年。
　　是系统识别错误，还是，这江湖，写错了？
　　舒白霜心中震惊，但手上动作极快，指尖轻转，袖口中陡然滑出一柄细长探针——银纹嵌骨，匠作局专属。她不借助任何外力，只用细致入微的触觉与听觉，便辨认出碎片内部的三处旧符缝合痕迹。她眼中寒光一敛，轻声低喃：
　　“这是……曳火骨·早期序列。旧制灵骨结构，尚未覆写。能保存至今，实属罕见。”
　　她指尖并未停顿，而是继续顺势一抹，将一滴从探针渗出的银色感应液抹于合金表面。那液体随即沿着铭纹迅速流转，一道幽蓝光脉在碎片内隐隐浮现，勾勒出残存的结构图——
　　【模型匹配中：古镜系·影门装甲（部分）】
　　识别器震了一下，弹出一小串文字。
　　舒白霜垂眸凝视，未发一言。
　　这正是她作为“暮镜司·匠作一等女官”的权限之所在——她不擅长战斗，却是天下少数能看懂古机铭文、识别芯体等级与“意志锁”的人。
　　她曾一眼识破一位朝中重臣佩剑中的微型芯体残影，从而揪出一桩逆谋未遂，受女帝封赏。
　　她不止一次在查案中徒手还原命案场景，能仅凭断裂骨骼、破损机关就能还原对手使用的招式和力道结构。
　　她能记住一万八千枚机关构件的嵌合方式，甚至能以指甲在碎片上还原出机甲内核构造图。
　　她从不多话，只以指代笔、以器为言。
　　是以，她虽为女身，却在全是男官的暮镜司中坐稳“匠作第一”。
　　唯独这回，她不敢相信自己——那个嘴贫、不正经的茶馆掌柜，体内寄宿着几乎绝迹百年的“影门残芯”？
　　她知道，这江湖将不会再是昨日模样了。
　　山风猎猎，带着腥气。
　　舒白霜看向山下，人间仿佛云中楼阁，远处天宫塔霓虹闪烁，她听见自己心口处传来机械的响动。

　　第二天一大早，暮镜司来人。
　　街头行人不敢侧目，所有摊贩闭眼低头。
　　领头者着月白官服，腰佩机关玉佩，拎着把碧色长剑，面无表情，一双眼冷得似千年寒潭。
　　她站定茶馆门口，一句话未说，茶馆众客皆作鸟兽散。
　　伙计小陆吓得只差连滚带爬，把掌柜喊了出来。“不就是暮镜司吗？不怕不怕，是我叫的，咱们自己人——”
　　温泠一边安抚小陆，一边对来人赔着笑脸：“我昨儿刚报的案，这效率真是……不愧天下第一司！喝茶吗？要不先上点茶？我这儿茶管够，女客半价。”
　　舒白霜没有理会，只抬手让属下退到门外，淡声道：“不必。”
　　温泠自觉圆场：“哈哈，开个玩笑。请坐，雅座在二楼，视野开阔、方便查案！”
　　两人落了座，女官还不说话。
　　温泠的笑里带着点心虚，心中想早知如此便不报官，反倒坏了生意，却见对方将一枚“镜芯认证器”掷来，直落她眉间，定住：
　　“数据一致。识别通过。”
　　“身份确认：影门，温泠。”
　　周围空气仿佛一瞬冷凝。
　　温泠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词汇：“影门？”

　　她当然听过“影门”的传说。
　　据说那是前朝最后的女武者集结地，成员皆为女子，擅用灵骨机甲，誓言“守百女之身，铸万影之门”。
　　当年朝廷崩乱，七国伐信，正是影门率领女甲横渡封疆，一战定国。
　　传言她们身披黑影铠，疾如鬼魅，能于万军中取敌首级于顷刻。
　　可后来，女帝登基，新朝定都，天宫塔发布第一道政令，便是“女子禁武”。

　　自那日起，女侠之名销声匿迹，影门亦成禁词。
　　有人说她们反叛失败，被尽数焚灭；有人说，她们成妖成魔，倾巢而出覆灭江湖——正如眼下。

　　“镜中有影，影中藏门。”
　　这句话，她也不知从哪听来的。

　　不过……她一直以为，这些不过是已封禁的“女侠话本”的旧桥段罢了。

　　这传说中的黑恶势力竟然真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我举报了我自己？”
　　她心跳如麻，转头向舒白霜：“这这这一定是识别出错……你们的镜芯不该已经更新过好几代了？兴许是同名同姓……”
　　舒白霜冷冷看着她：“温泠，镜芯检测到有机甲正在你体内启动，复苏已有三成。”
　　温泠：“……你说什么？”
　　下一刻，“镜芯”停在她左腕的臂环，浮现一道道符文：
　　【机甲残件：曳火骨】
　　【绑定代号：泠】
　　【检测到模糊识别标记。启动二级解锁。】
　　【识别完毕：影门主权限持有者 / 温泠 / 异源绑定装置·真芯级】
　　白霜眉心骤然一跳。
　　温泠嘴角抽了一下。
　　【提示：异常匹配数值过高，系统建议启动“安全同步”机制。】
　　“什么叫——同步？”温泠一边问，一边看见白霜抽出佩剑朝她臂环劈下——
　　她本能一抬手，挡住了。
　　“咔啦。”
　　佩剑断了。
　　茶馆内，一时间静得出奇。
　　白霜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中只剩一半的剑柄，沉默了三秒，嘴角微微抽动，像是在咬牙切齿地克制。
　　温泠小声：“……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官府配发的魂念御刃，每一柄都需半年炼制，你知道它值多少银两吗？”
　　“……你要不先抓我算了？”
　　她刚想耍赖开混，却见白霜已经从袖中甩出一道链状镯环，银光一闪，啪地一声锁在她左手上，另一端则自动扣入白霜右腕，变得透明。
　　“什么东西？！”
　　“暮镜司临时拘束链——在身份危险性评估不明之前，你必须与我同步行动。”白霜面无表情，“否则系统判定失控，你会被自动电击瘫痪。”
　　“这东西对你也有风险吧？”温泠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么不怕死？”
　　白霜冷冷一笑：“反正你刚才都袭击过我一次了。”
　　温泠：“我真没……”
　　【安全同步系统已启动。共享感知模块30%，共享识别权10%。】
　　【备注：目标绑定者为影门之主。授权升级中。】
　　——影门之主。
　　温泠头皮发紧，她忽然意识到，这四个字正是之前那只机械信鸽口中说出的身份。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应。
　　她真的……是影门之主吗？
　　可惜没人打算给她回答。
　　“走吧。”白霜断然道。
　　“去哪？”
　　“命案现场。你既是嫌疑人，就得跟我一起确认信息链条。”
　　“……你不是怕我？”
　　“你怕你自己吗？”白霜回头看她一眼，“你的机甲核心仍在震荡状态，稍有失控，你我会一起爆炸。”
　　“……”
　　温泠撇了撇嘴：“你真是我见过最不怕死的女人。”
　　“谢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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