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号病友和我一样有病》

　　离开那栋生活了十八年的别墅，已经过去三天。

　　慕昭并没有联系他认知中的任何“亲人”或“朋友”，也没有动用手头那些轻易就能改变现状的庞大资源。他像是在进行一场对过去生活的无声告别，又或者，是一场对陌生世界的笨拙探索。他用那张“寒酸”的三百万卡，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订了个套房，暂时安顿下来。

　　白天，他会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坐了几次公交和地铁，勉强学会了看线路图和扫码支付——这对他来说，是比解构任何一道复杂的金融模型更新奇且略带挫败的挑战。他穿着酒店洗衣服务熨烫好的、依旧价格不菲但款式相对简单的T恤和长裤，混在人群里，观察着与他过去十八年截然不同的生活节奏。

　　第四天下午，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家以高端和潮流著称的大型购物中心。琳琅满目的奢侈品店铺对他而言熟悉又陌生，过去他是这些地方的常客，店员能恭敬地叫出他的姓氏，最新款会直接送到家里供他挑选。而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略显心不在焉的年轻顾客。

　　就在他站在一家主打未来科技感的数码产品店外，看着橱窗里最新发布的、广告铺天盖地的透明屏幕概念手机时，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撞入了他的视线。

　　洗得发白的浅灰色连帽外套，简单的白色T恤，那个看起来用了很久的黑色双肩包，以及……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丑丑的黑色眼镜。

　　是公交车上那个帮他刷卡的少年。

　　他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开放式休息区，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眉头微蹙，似乎在查询什么，又像是在等人。午后的阳光透过商场巨大的玻璃穹顶洒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边，那副廉价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那份沉静而略带疏离的气质，在喧嚣繁华的商场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又奇异地引人注目。

　　慕昭几乎没怎么犹豫，便抬脚走了过去。

　　“嗨。”他出声打招呼，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自然一些。

　　少年闻声抬起头，镜片后的浅色瞳孔看向慕昭，似乎辨认了一瞬，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是你。”

　　“嗯，”慕昭点点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公交车，谢谢你。”

　　“举手之劳。”少年言简意赅，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似乎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若是以前的慕昭，大概会觉得对方态度冷淡，失了礼数，或许会直接走开。但此刻，他却莫名地觉得，这种不刻意、不攀附的态度，反而让他感到一丝轻松。他注意到少年手机屏幕上似乎是一些大学和专业的信息介绍页面。

　　“在看志愿填报的资料？”慕昭找了个话题。距离高考成绩出来还有一段时间，但提前了解学校和专业是每个准大学生的常态，尽管他自己……似乎并不需要为此烦恼，慕家早已为他铺好了通往世界顶尖学府的康庄大道，只是现在，这条路似乎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少年再次抬眼看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有方向了吗？”慕昭靠在一旁的栏杆上，语气随意地问道。他发现自己有点好奇，这个看起来家境普通，却气质不凡的少年，会对未来做何选择。

　　“还在看。”少年的回答依旧简短，但他顿了顿，反问了慕昭一句，“你呢？”

　　“我？”慕昭怔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略带自嘲的笑，“我大概……需要重新规划。”这是实话，他过去十八年的人生规划，建立在“慕家少爷”这个基础上，如今基础崩塌，一切归零。

　　少年似乎从他的语气和表情里读出了点什么，那浅色的眸子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没再追问。气氛一时有些沉默，但并不算太尴尬。

　　“你……”慕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天，怎么想到帮我刷卡？”他始终觉得，对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衣服的人来说，两块钱或许也不是可以随意施舍的。

　　少年收起手机，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语气平淡：“你看起来不像会坐公交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挡着后面的人了。”

　　理由直接得近乎冷酷，却又无比真实。慕昭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因为好笑，而是因为这种毫不掩饰的直接，在他过去充满客套和迂回的世界里，实在太罕见了。

　　“不管怎么说，谢谢。”慕昭收敛了笑意，认真道，“那天……我确实有点懵。”

　　少年看着他，似乎因为他的坦诚，目光稍微缓和了些许。“没什么。”

　　“我叫慕昭。”慕昭伸出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人介绍自己，用的是这个他刚刚开始重新认知的名字。

　　少年看了看他伸出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完美，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他迟疑了不到半秒，伸手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温暖，干燥，指腹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薄茧，触感与慕昭的截然不同。

　　“栖瑾恒。”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声音低沉，念出这三个字时，有种奇异的、沉稳的力量感。

　　栖瑾恒。慕昭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名字倒是很好听，配得上这张脸。

　　“你接下来有事吗？”慕昭鬼使神差地问道。他很少主动邀约别人，尤其是才见过两次面、连认识都谈不上的人。但他此刻就是不想这么快结束这场意外的相遇。这个叫栖瑾恒的少年身上，有种让他想要探究的东西。是同情他看似清贫的处境？还是好奇他那矛盾的气质？抑或是，仅仅因为他是自己“坠落凡间”后，第一个伸出过援手、且让他感觉……不讨厌的人？

　　栖瑾恒看了看时间，又抬眼看向慕昭，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我请你吃饭吧，”慕昭说得理所当然，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过去生活习惯的干脆，“就当是感谢你上次帮忙，还有……耽误你时间聊天。”

　　栖瑾恒沉默了几秒，那双浅色的眼睛在镜片后审视般地看了慕昭一会儿，像是在衡量这个提议背后的意图。最终，他点了点头：“可以。”

　　慕昭心里莫名一松。“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我不太熟。”他坦然承认自己对这片区域的陌生。过去他吃饭的地方，要么是家里厨师精心烹制，要么是需要提前数月预定的顶级餐厅，这种商业综合体里的餐饮，对他而言是全新的领域。

　　栖瑾恒似乎对他的“不熟”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道：“跟我来吧。”

　　他带着慕昭在商场里穿行，脚步稳健，对这里的布局似乎颇为熟悉，但去的方向却并非那些门口排着长队、装修精致的网红餐厅，而是绕到了相对安静一些的楼层，走进了一家看起来格调偏简约、带着点书卷气息的融合菜餐厅。店内环境雅致，客人不多，价格看起来属于中等偏上，但绝不至于让栖瑾恒这样的学生感到负担过重——慕昭下意识地判断。

　　落座后，穿着素雅制服的服务员递上菜单。慕昭习惯性地将菜单推向栖瑾恒：“你点吧，我没什么忌口。”

　　栖瑾恒也没推辞，接过菜单，快速而准确地点了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口味兼顾，显然是个做事有条理且会照顾场合的人。点完后，他看向慕昭：“这些可以吗？”

　　“可以。”慕昭点头，他对吃什么其实并不太在意，重要的是和谁吃，以及……这种全新的、自己掌控节奏的感觉。

　　等待上菜的间隙，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慕昭打量着对面的栖瑾恒，他坐姿很正，背脊挺直，没有半点懒散之态。那副黑框眼镜依旧碍眼，却无法掩盖他眉宇间的清俊和眼神里的沉静。

　　“你……经常来这里吃饭？”慕昭试图寻找话题。

　　“偶尔。”栖瑾恒回答，“在这里的一家书店做兼职，对这边比较熟。”

　　兼职？慕昭有些意外。在他的认知里，这个年纪的学生，尤其是像栖瑾恒这样看起来成绩应该不错的（从他刚才浏览志愿信息就能感觉到），假期多半是用来旅行、参加夏令营或者预习大学课程的。兼职，是一个离他很遥远的词汇。

　　“在哪家书店？”慕昭顺着话题问。

　　“五楼的‘墨痕书屋’。”

　　慕昭记下了这个名字。他发现自己对栖瑾恒的“兼职”产生了兴趣。“工作累吗？”

　　“还好，整理书籍，偶尔帮忙收银。”栖瑾恒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欢也听不出厌烦，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为什么想出来兼职？”问出口后，慕昭才觉得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像是在打探对方的经济状况。

　　栖瑾恒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只是淡淡道：“赚点生活费，顺便看看书。”

　　理由简单，直接，透着一股早熟的独立和务实。慕昭忽然意识到，自己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为“生活费”这三个字操过半点心。一种微妙的、类似惭愧的情绪，混合着对眼前人的一丝同情（或许还有敬佩？），悄然滋生。

　　“你呢？”栖瑾恒难得地主动发问，目光平静地看着慕昭，“你看起来，也不像需要为志愿发愁的人。”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中了慕昭心底那处尚未结痂的伤口。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以前是不需要，现在……可能需要了。”

　　他犹豫着，是否要告诉这个才见过两次面的少年，自己那狗血淋漓的身世。这似乎太突兀，也太交浅言深。但内心深处，又有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在涌动。或许是因为栖瑾恒的平静，或许是因为他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体的气质，让慕昭觉得，他或许能理解，或者至少，不会用那种或怜悯或猎奇的眼神看待自己。

　　“我前几天，”慕昭斟酌着用词，声音低了一些，“发现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他说完，便紧盯着栖瑾恒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栖瑾恒脸上并没有出现太多惊讶的表情，他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梢，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了然？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声音低沉：“所以，你那天在公交车上……”

　　“嗯，”慕昭点头，自嘲地笑了笑，“刚被‘通知’，拿着他们给的‘安抚金’，连公交车都不会坐，是不是很可笑？”

　　栖瑾恒没有笑，他只是看着慕昭，那目光像是能穿透那层故作轻松的外表，看到其下的茫然和无措。“不可笑。”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不习惯。”

　　只是不习惯。五个字，轻描淡写，却奇异地精准概括了慕昭这几天的所有感受。不是天崩地裂的悲伤，不是咬牙切齿的怨恨，只是一种巨大的、无所适从的“不习惯”。

　　这一刻，慕昭忽然觉得，坐在对面的这个少年，或许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敏锐得多。

　　“确实，”慕昭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那股莫名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一些，“非常不习惯。”

　　这时，服务员开始上菜。精致的菜肴摆上桌面，香气四溢。

　　“先吃饭吧。”栖瑾恒拿起筷子，动作自然。

　　慕昭也拿起筷子。他吃得很慢，一方面是菜品味道确实不错，另一方面，他还在消化刚才那短暂的、却触及核心的对话。他发现和栖瑾恒聊天很奇怪，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能点到关键，既不过度探究，也不虚伪安慰，这种交流方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我的事？”慕昭还是没忍住问道。

　　栖瑾恒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世界很大，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的语气依旧平淡，“而且，真假少爷这种事，小说里不是很常见吗？”

　　慕昭：“……”

　　他竟无言以对。确实俗套，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你呢？”慕昭反问，带着一丝试探，“你看起来……也不像普通的高中生。”他指的不仅仅是外貌，更是那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和冷静。

　　栖瑾恒咀嚼着食物，咽下后，才缓缓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非常态。”

　　这个回答堪称滴水不漏，既没有承认什么，也没有否认什么。慕昭的好奇心却被吊得更高了。栖瑾恒身上，一定也有故事。

　　这顿饭吃得比慕昭预想中要久。他们断断续续地聊着，话题从志愿填报扯到最近的电影，又从城市变化聊到各自喜欢的书籍类型（慕昭发现自己看的书大多是经济、金融类，而栖瑾恒涉猎更广，文学、历史、甚至一些冷门的社科著作都有所涉及）。慕昭发现，栖瑾恒的知识储备远比他想象的深厚，言辞间偶尔流露出的见解，犀利而独到，完全不像一个终日为生计奔波的高中生所能具备的。

　　那种矛盾感越来越强烈。

　　结账的时候，慕昭自然地招手叫来服务员买单。服务员拿着账单过来，慕昭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钱包，却摸了个空——他根本没有带钱包的习惯。他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他通常只需要签字挂账或者刷卡，而他现在常用的，只有那张三百万的储蓄卡。

　　他拿出那张卡，递给服务员。

　　服务员接过卡，在POS机上操作了一下，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先生，这张卡……好像有点问题，刷不了。”

　　慕昭一怔。刷不了？怎么可能？他确认过卡是激活状态，里面也确实有三百万。难道是慕家那边做了手脚？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栖瑾恒放下了筷子，平静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我来吧。”

　　“不用！”慕昭立刻阻止，脸上有些发烫，这太尴尬了。他请客吃饭，结果却付不了钱？“可能是机器问题，我换一张……”他顿住，因为他没有“另一张”卡。他名下的其他账户，他还没有想好是否要去动用，那仿佛是在承认他与过去的切割不够彻底。

　　栖瑾恒已经利落地扫码支付成功，将手机屏幕给服务员看了一眼。“好了。”

　　服务员如释重负地离开。

　　慕昭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他活了十八年，从未经历过如此窘迫的时刻。请客让对方付钱，这在他过去的世界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失礼。

　　“……抱歉，”慕昭感觉喉咙发紧，“我……我没想到这张卡会……”

　　“没关系。”栖瑾恒站起身，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走吧。”

　　走出餐厅，慕昭还沉浸在刚才的尴尬和一丝恼怒中（主要是对自己）。他拿出手机，立刻查询了那张卡的余额，显示正常，三百万一分不少。那为什么刷不了？他皱着眉，尝试着用手机银行给一个慈善基金会转了十块钱，操作成功。

　　所以，不是卡的问题？是那家店的POS机问题？还是……慕家给这张卡设置了某些消费限制，比如不允许在高档场所使用？一种被羞辱的感觉缓缓升起。

　　“那张卡，”旁边的栖瑾恒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可能设置了单笔或单日消费限额，或者限制了特定商户类型。”

　　慕昭猛地看向他。栖瑾恒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常见的金融常识。

　　“……可能吧。”慕昭压下心头的烦闷，深吸一口气，“刚才的钱，我转给你。”他拿出手机就要操作。

　　“不用。”栖瑾恒拒绝得很干脆，“下次你再请。”

　　下次？慕昭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栖瑾恒。镜片后的那双浅色眸子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下次”这两个字，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慕昭原本有些混乱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他……愿意还有下次？

　　“好。”慕昭收起手机，压下心头那一丝莫名的雀跃，“下次我找地方，保证能刷卡。”

　　栖瑾恒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在商场里走着，气氛似乎比之前要缓和一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

　　“你要回书店上班？”慕昭问。

　　“嗯，四点有班。”

　　“我送你过去吧，反正我也没事。”慕昭说道，随即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补充道，“顺便……看看你说的那家书店。”

　　栖瑾恒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算是默认。

　　两人乘坐扶梯上楼。到了五楼，拐过一个弯，“墨痕书屋”的招牌映入眼帘。那是一家装修得很有格调的书店，原木色的书架，暖黄色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纸墨香和咖啡香。店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顾客在书架间穿梭或坐在阅读区看书。

　　栖瑾恒走到员工休息室门口，对慕昭说：“我到了。”

　　“嗯，”慕昭点点头，目光在书店里扫了一圈，“环境不错。”

　　“还可以。”栖瑾恒应道，“那我进去了。”

　　“好。”慕昭看着他推开休息室的门走进去，心里忽然生出一点不舍。这场意外的相遇和交谈，像在他灰暗迷茫的新生活里，投入了一束光，虽然微弱，却带着温度。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书店里随意逛了起来。书架上的书籍分类清晰，种类繁多。他走到社科类区域，抽出一本栖瑾恒刚才提到过的、关于认知心理学的书，翻了几页，艰深晦涩，他没什么兴趣，又放了回去。

　　他又逛到文学区，看到一本装帧精美的诗集，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走到收银台。

　　收银台后面站着一个穿着书店制服、看起来和栖瑾恒差不多大的女生，看到慕昭，眼睛亮了一下，热情地问：“先生，就这一本吗？”

　　“嗯。”慕昭将书递过去。

　　女生熟练地扫码，报出价格。慕昭拿出那张三百万的卡，这次，他有些紧张地看着POS机。

　　“滴”一声，刷卡成功，小票缓缓打印出来。

　　慕昭松了口气，果然，是商户类型的问题吗？那家餐厅的消费等级被限制了？慕家……还真是“用心良苦”。

　　他拿着包好的书，正准备离开，那个收银的女生却忽然小声问道：“那个……先生，您是和瑾恒一起过来的吗？”

　　慕昭脚步一顿，看向她：“你认识栖瑾恒？”

　　“是啊，我们是同事。”女生笑起来，带着点好奇，“很少见瑾恒带朋友来呢。”

　　朋友？慕昭心里动了一下。他们……算朋友吗？才见过两次面而已。

　　“他……人怎么样？”慕昭忍不住问了一句，问完又觉得有些唐突。

　　女生似乎很乐意分享：“瑾恒啊，他话不多，但人很好的，特别靠谱，懂的东西也超多！我们店里有些特别难找的书，问他准知道！就是……”她顿了顿，压低了一点声音，“就是感觉他挺不容易的，好像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一直忙着兼职，挺拼的。”

　　慕昭静静地听着，脑海里浮现出栖瑾恒那洗得发白的衣服，那副丑眼镜，还有他提起兼职时平淡的语气。不容易……吗？

　　“谢谢。”慕昭对女生点了点头，拿着书离开了书店。

　　走出商场，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慕昭看着手里那本诗集，又回头望了望商场五楼的方向。

　　栖瑾恒。

　　这个名字，连同那张在丑眼镜衬托下愈发显得清俊冷感的脸，以及那份超乎年龄的沉稳和神秘，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们之间，那种莫名的吸引力，或许不仅仅是同情，也不仅仅是聊得来。那是一种在茫茫人海中，嗅到同类气息的直觉。

　　他们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偏离了方向，一个从云端坠落，一个在尘世中挣扎，却都在用各自的方式，面对着这个操蛋的世界。

　　“病友……”慕昭低声念了一下自己那本小说随手取的名字，忽然觉得，这个词，或许比他最初想象的，更贴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都病了，病的名字叫“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而他很期待，和这位“2号病友”的下一次“诊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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