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之凰

　　老太后的銮驾缓缓行来，明黄色的轿帘绣着繁复的云纹，四角悬挂的银铃随风轻响，打破了御花园的宁静。
　　轿帘掀开，老太后扶着嬷嬷的手走了下来。她年近六旬，头发已有些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用赤金镶宝石的发冠固定着。身上穿着一件石青色的织金锦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福寿纹，虽不复年轻时的明艳，却自有一股威严华贵的气度。她的眼角布满皱纹，眼神却温和慈祥，尤其是看到地上哭泣的萧灵时，眼底瞬间盛满了心疼。
　　“我的乖孙女儿，这是怎么了？” 老太后快步走到萧灵身边，弯腰将她扶起，伸手抚摸着她散乱的发髻，语气里满是关切。
　　萧灵扑进老太后怀里，哽咽道：“皇祖母，我没事，就是不小心崴了脚，掌心也划破了。”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看上去楚楚可怜。
　　老太后低头看到她掌心的伤口，血珠正顺着指尖往下滴，顿时心疼不已：“怎么伤得这么重？绿萼，快拿伤药来！”
　　绿萼连忙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为萧灵包扎。她的动作又快又轻，眼神里满是担忧，一边包扎一边低声说道：“郡主，您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
　　萧灵摇摇头，看着绿萼专注的侧脸，心中一阵温暖。前世，绿萼也是这样，无论她受了一点小伤，都会紧张得不行。而她，却直到绿萼为她死，才明白这份忠心有多可贵。
　　“太后娘娘，” 苏凝脂上前一步，屈膝行礼，语气带着一丝委屈，“都是臣妾不好，没能照看好灵儿，让她受了伤。”
　　老太后抬眼看向苏凝脂，眼神里的温和淡了几分。她虽久居深宫，却也不是傻子，苏凝脂拉拢萧灵、觊觎将军府势力的心思，她多少知道一些。刚才远远看到两人在亭子里说话，转眼萧灵就受了伤，其中缘由，恐怕没那么简单。
　　“你也是，” 老太后的语气带着几分训斥，“灵溪年纪小，不懂这些朝堂纷争，你怎么能让她去劝萧将军放权？将军府是大燕的柱石，萧将军忠心耿耿，陛下自有明断，哪里用得着一个小姑娘来操心这些事？此事休要再提！”
　　苏凝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忍住了，恭敬地应道：“是，太后教训的是，臣妾再也不敢了。” 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不甘与怨怼。谁也没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萧灵靠在老太后怀里，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心中却一片冰冷。她知道，老太后的庇护只能暂时护住她，想要真正摆脱苏凝脂的算计，想要守护好家族和身边的人，还得靠自己。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假山后，有一个身影动了动。
　　那是一座太湖石假山，石峰嶙峋，爬满了青绿色的藤蔓，正好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一个少年缩在假山后面，身形单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衫，领口和袖口都有些磨损。他低着头，缩着肩膀，看上去怯懦不堪，像是怕惊扰了太后，正想悄悄溜走。
　　是慕容彦。
　　北狄质子，那个在前世她最狼狈的时候，唯一给她送过御寒皮毛的人。前世的她，因皇帝的灌输，对北狄人避之不及，甚至还曾告密害他被杖责。
　　而此刻，他就站在假山后，距离她不过十几步远。
　　萧灵仔细打量着他。慕容彦看着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颀长，只是因为缩着肩膀，显得有些单薄。他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与大燕男子的白皙不同，带着几分异域风情。
　　尽管他刻意低着头，萧灵还是能看到他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唇形偏薄，其实生得极为俊朗，只是那副怯懦避世的模样，掩盖了他原本的风采。
　　最让萧灵在意的，是他的眼睛。
　　就在她打量他的时候，慕容彦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头。那一瞬间，萧灵看到了他眼底的光芒 —— 那是一种与他怯懦外表截然不同的锐利，像蛰伏的野狼，带着警惕与审视，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等她再想细看时，慕容彦已经重新低下头，缩着肩膀，快步从假山后绕了过去，很快就消失在柳树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灵心中疑窦丛生。
　　这个慕容彦，好像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传闻中，他是北狄前可汗的异母弟之子，因生母身份低微，在北狄备受冷落，被当作质子送到大燕。他性情懦弱，寡言少语，常遭宫人欺辱却从不反抗，对大燕朝堂事务避之不及，是个毫无威胁的透明人。
　　可刚才那一眼，她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属于 “懦弱” 的东西。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一种藏而不露的锋芒。
　　他刚才，是不是一直在假山后看着？他看到了多少？
　　萧灵的心跳有些快。她重生的秘密，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这个慕容彦，突然变得有些危险起来。
　　“灵儿，你在看什么？” 老太后见她走神，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没什么，皇祖母。” 萧灵回过神，收敛心神，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我就是觉得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人，一眨眼就不见了。”
　　“许是哪个宫人吧。” 老太后不以为意，笑着说道。
　　就在这时，老太后拉着萧灵的手，越想越觉得后怕。苏凝脂步步紧逼，皇宫虽大，却处处是看不见的陷阱，萧灵留在宫中，迟早会被卷入苏家的算计。她沉吟片刻，眼神变得坚定：“灵儿，你性子单纯，留在宫中难免被人算计。哀家看，不如你暂且搬去皇家书院住些时日。那里皆是学子，相对清净，既能跟着山长研学，也能避开这些是非，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萧灵心中一动，连忙点头：“多谢皇祖母体恤，孙女愿意去书院。” 她正想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站稳脚跟，皇家书院既是太后安排，名正言顺，又能远离苏凝脂的直接纠缠，再好不过。
　　赵清晏也松了口气：“母亲考虑得周全，书院确实是个清净之地。灵儿，你去了书院，定要听山长和先生的话，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任性。”
　　“女儿知道了，母亲。” 萧灵乖巧应道。
　　老太后随即吩咐身边的嬷嬷：“你明日便去安排，给灵溪郡主收拾好书院的住处，再派几个得力的人手跟着，务必保护好郡主的安全。”
　　“是，太后娘娘。” 嬷嬷恭敬应道。
　　苏凝脂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恨，却也无可奈何。老太后发话，她再想阻拦也无济于事。只是她没想到，萧灵竟能得到老太后如此庇护，看来日后对付她，还需另寻时机。
　　而假山后的柳树阴影里，慕容彦并没有真正离开。他靠在树干上，看着萧灵远去的背影，刚才那副怯懦的模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萧灵的身影，若有所思。
　　刚才亭子里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苏凝脂递纸、萧灵接纸、顺势摔倒、引来老太后，一系列动作看似慌乱，实则衔接得恰到好处，尤其是那枚划破掌心的银簪，分明是故意为之。
　　传闻中，灵溪郡主娇憨天真，不懂人心险恶，可刚才她应对苏凝脂的模样，虽带着几分少女的怯懦，却处处暗藏机锋，与传闻截然不同。
　　这个灵溪郡主，绝不简单。
　　更让他玩味的是，老太后竟要将萧灵送去皇家书院。那地方看似清净，实则是宗室与勋贵子弟的聚集地，暗斗更烈。萧灵去了那里，只会卷入更多纷争。他倒要看看，这个藏着秘密的郡主，如何在书院中立足。
　　慕容彦抬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空气低语了一句北狄语。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普通宫人服饰的男子，悄无声息地从柳树后面走了出来，单膝跪地，低着头，恭敬地等待指令。他是影狼军的哨探，潜伏在皇宫里，专门负责收集情报。
　　“密切关注灵溪郡主动向，” 慕容彦的声音低沉沙哑，与平时的沉默寡言截然不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如实回报，不得有任何遗漏。尤其是她入书院后的动静，一字不落报给我。”
　　“是，主上。” 哨探恭敬地应道，然后如同鬼魅般，再次隐入了阴影之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慕容彦整理了一下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衫，重新恢复了那副怯懦不堪的模样，低着头，缩着肩膀，慢慢朝着皇家书院的方向走去。
　　灵溪郡主，你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皇家书院里的风波，又会让你露出多少破绽？我倒要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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