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开学报到,初遇“山魈”
下了半上午的雨终于歇了,天空一片响晴。趁着雨停,二林着急麻慌地拉着俞夏去隔壁找他妈告状,将前因后果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熊孩子又编排人,当心我拿铁锹拍你。”二林妈笑骂着踢了他一脚。
“这事儿你处理的很好,以后就更不用搭理他们。明天我就去和你姑姑说,放宽了心,你姑父那儿他们绝不敢去问。”
二林妈拍了拍俞夏的肩,语气温和坚定:“这两天咱们就先把家里的地都给拾掇利索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别出头,往后你只专心念书,家里事儿一概不用管,有我们呢。”
“我刚炸了点儿油饼,你俩去趁热吃点儿。吃完就出去玩儿吧,再一起拢拢上学都需要带的东西,写个单子,回头忙过这阵儿我给你们置办置办。”
下午,二林陪着俞夏在家里到处收拾。俩人把能倒腾出来的粮食一一清点妥当,又将上学要带的东西逐一记在本子上,仔细核对,避免漏项。两人说说笑笑,忙得脚不沾地。直到炊烟渐起,暮色四合,才将将算是收拾个大概。
傍晚二林被他妈隔着院墙喊回家吃饭。可没一会儿,他又颠颠地端着盆炖得软烂的柴鸡跑了回来,非要给俞夏“加菜”。吃完晚饭还死乞白赖的赖着不走,一会儿让俞夏给他拿新烤的饼干,一会儿又嚷嚷着想要一起睡。
待又吃完了一份俞夏给他现拿的糖渍梅子,二林躺在床上美滋滋地晃着腿,开始畅想未来:“咱可是要进城的人了,得好好计划一下未来!作为有志之士,绝不能白瞎了好不容易考来的这三年……”
俞夏心里明镜似的,二林哪是真的要规划未来,不过是怕他一个人瞎琢磨罢了。
他瞅了眼没叨叨几句就睡着的二林,往他肚子上搭了搭小夏凉单子,内心一片酸软又不无羡慕。
被爱簇拥的人到底有多幸福,他不是没有体会过。如果爷爷还在的话,这会儿肯定也正兴高采烈地要给自己满世界淘换炮仗,不光要放炮,爷爷肯定还会在桂花树上系上红绸。想想那热闹劲儿,俞夏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夜色渐沉,俞夏打着哈欠,钻进被窝里躺下。
这个白天发生的事儿太多,他很累但又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俞夏望向窗外,思绪不知不觉飘得老远。
他们这个小村子叫桃山村,纵横十数里,蜿蜒在一片大山脚下。村如其名,老巷阡陌,遍植桃梅。村中房舍错落,白墙青瓦。颇有种徽州遗景的感觉。
每年春天桃花盛开之时,漫山遍野满目飞红,整个山村便都笼在一片嫣红淡粉之中。那会儿也是这个村子最热闹的时候,很多采风的人都会陆续过来短住,持续一整个花期。他们家就有几间是专门用来做民宿的屋子。
大山里空气潮湿,常年薄雾氤氲。这里的时间在老黄牛的映衬下,仿若也走的格外的缓慢,便显着岁序更替地颇有点儿漫不经心。偶有背着画夹子采风的人悠然晃过,便也融进了这风景里最灵动的一帧。
桃山村的四季在各种颜色的变迁渲染之下,似乎定格在哪一帧都能入画。流风静水、溪桥古村。连土梗上的老梧桐都像蒙了高倍滤镜,细腻秀美、古拙安静,如一卷活过来的古画随意铺陈在远山长空之下。在城市的冲击中,美的像逝去的桃花源。
美则美矣,独自生活了一年的俞夏拽着被角默默叹气。
这古秀的村子承载了他从幼年到青春期的时光,像他这种缺爹少娘的,最知道人情冷暖,市井百态。
更何况如今的他,已经可以算是举目无亲,日子里的各种艰辛苦楚只有他自己最了解。他比谁都清楚,只有考出去才会有二林所畅想的那些个未来。否则,就像二伯娘及村里人茶余饭后嚼舌根子说的那样:哎,看见了没?就俞夏这样人家,这辈子恐怕连媳妇都娶不上了喽,连隔壁村的傻子都不愿意嫁给他。
想着想着,困意渐渐涌了上来,他的思绪也逐渐模糊着跑偏。
今晚夜色正好,屋头明月、桂树婆娑。俞夏隔窗望着那汪泼墨的夜空,迷迷糊糊地给自己粉饰太平,安慰自己:第一步,稳了!
爱嫁不嫁吧,他还不稀罕娶呢。俞夏,加油!
俞夏折腾了一整个假期,把粮食收的收,卖的卖。家里的田也在姑姑奔走之下,打包租给了村里一大户人家。过程虽有曲折,奈何姑父恶名在外,无人置喙。姑姑硬着头皮雷厉风行,将前前后后打点妥当,直接签了十年租约。钱款一次性结清,稳稳当当地落进了俞夏口袋。
这一番折腾下来,俞夏整个人晒黑了一个度,逢人咧嘴笑的时候就显着牙白了。用二林的话说他现在看起来“贼拉憨萌,可爱中透着那么股子土呼呼的傻气”。
俞夏倒也不在意,他自有他的细致盘算。兴兴然拿出那个磨毛了边的小账本,算了又算——留两千块现金,开学充饭卡、买校服、添置必需品用;奖学金则留着机动开销;剩下的就全部都存到邮局折子里。
他盯着存折上的那排数字,心里踏实了几分。琢磨着市里开销大,东西贵、费用高,但精打细算省着点儿用,高中三年,甚至大学第一年的日子,应该都能安安稳稳地撑过去了。想到这里,他顿时美的弯起眼睛、嘿嘿直乐。觉得自己这算盘珠子打的极精,这要是搁在古代,怎么着也是个顶好的账房先生,肯定饿不着。
临开学前,俞夏姑姑又特意过来了一趟,提了一大包自家做的吃食,硬塞给他一千块钱。“你一向懂事儿,去了要好好读书,等将来考出去就在城里找个工作安个家,别再想着回来了,在咱们这儿没啥大出息。”
她看着俞夏还未完全长开、尚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给他捋了捋略长的刘海,叹了口气:“家里情况你也知道,姑姑也帮不了你太多……一会儿去把头发剪剪,到了学校别让人笑话,城里人都讲究。”
俞夏心里发酸,又把钱赛回姑姑手里,只提了那包吃食。姑姑一看当即皱起眉头,抬手又要塞回来。俞夏赶紧拉住她的手:“姑父这两年生意不好干,您家里开销也大。老人身体不好,姐姐和妹妹们在城里上学又处处都是花费。我钱够用,而且学校也还有奖学金呢,您就放心吧!等我真有需要了肯定和您说。”
姑姑欲言又止,还想硬塞,俞夏抿着唇,死活不肯接。
姑姑情绪低落,把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再多我也拿不出来了,多一百是一百吧,你省着点儿用,以后在外面上学,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这钱权当你以后大了给我买点心吃的。你一向有主意,有事儿了记得往家里打电话。你妹妹开学比你早,等她那边安顿好,我再送你过去。”
“不用了姑姑,二林也考上一中了,我俩学校就在一个区,隔的没多远,叔和婶儿说正好他们也想上城里逛逛,一起送我俩过去。”
“好好和二林处,他们一家都是实诚人,这两年也多亏了他们照应。你别记恨你姑父,他就是心眼小,没有坏心,说到底是家里光景不好……我住得远,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能顶住压力,把你接过去。”
“您别瞎想,”俞夏轻声打断,“这次还多亏了姑父,不然这地让他们一搅合现在也不一定能租得出去。之前爷爷都把家里事儿安排好了,我也就是照着去做就行。您也都看见了,这一年来我能吃能睡好着呢,放心吧,以后咱们也还会更好。”他伸手抱了抱她,温声安慰。
---
临近开学报到,俞夏收拾出来两个行李箱和一个双肩背包。二林妈过来看了看,又往里塞了些自家做的吃食,嘱咐道:“你自己留下一些,剩下的记得都分给别人,城里和咱这儿不一样,可得打好关系。”
二林没骨头似的挂在俞夏身上,伸着脑袋边看边嬉皮笑脸的接话:“这我懂,糖衣炮弹,美食贿赂!”
二林妈反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懂个屁,到了学校要和立夏多联系,别他一不看着你,你就撒欢不学了。要让我知道,打断你腿。”
报到当天,二林死乞白赖非要先去看看二中什么样。拗不过他,一行四人只能先去了二中。他们来的太早,宿舍还没别人。几人帮着俞夏领好东西、铺好床,又在食堂吃了顿饭,才转道去的一中。这么来回一折腾,等俞夏再回到二中宿舍,已是傍晚时分。
俞夏一进门,就见另外三个室友正围坐在桌子边吃零食。宿舍环境很好,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收拾的干净整齐。
见俞夏推门进来,一满脸疙瘩痘的男生立刻跳起来,嗓门洪亮:“你是俞夏吧?我叫张良,你旁边铺的。他俩是林路和贾小可。我们都等你老半天了!”
俞夏一愣:“等我?”
那个叫林路的男生敲了敲疙瘩痘:“嗓门小点儿,你别吓着人家。”
随后转头对俞夏笑道:“这不大家都第一天报到嘛,以后咱们很可能就要一起住三年。我们合计着,第一天,一起聚个餐?”
“食堂!”贾小可赶紧举手补充,素着个脸佯装严肃:“普民聚会,不宜铺张浪费。”
俞夏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那就……出发?”
校园里,老树上的蝉仍在歇斯底里的嘶鸣。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有的拎着大包小兜,有的追跑嬉戏。笑闹声溢满校园,欢快地穿过蝉鸣,穿过树荫,穿过少年们的勃勃青春,也穿过了俞夏动荡了一整个假期的心。
“学神?不知道,据说差十三分满分进来的,不知道是谁!”林路不紧不慢的笑回。
“学霸?学霸可多了去了,我是不是也算一个?”张良一路咋咋呼呼。
“你算个屁,你那点儿分儿都不够人看的,就差压着线进来了还学霸。”贾小可一语终结。
张良:“……”他不服气地垂死挣扎:“谁压着线了?再说了,压着线那也是排名第一的二中实验班好不好!全市前五百的成绩,那是能说考就考的上的?
“新起点,新征程!最贵的奢侈品是什么?是我们的校服!咱穿着最贵的奢侈品,追赶着最牛的学神。”贾小可豪言壮志,还不忘撞撞俞夏肩膀,“你就说,咱酷不酷?”
俞夏笑弯了眉眼。黄昏的日光将四人的背影拉的很长,在挤挤挨挨、打打闹闹中,他突然就觉得过去那一年的艰难,似乎也不再显得那么难熬了。从前有爷爷,有二林;而现在,他也许又将拥有一群新的小伙伴。
阴霾总会过去,而新生活,正在徐徐展开。
他也学着贾小可的样子,撞了撞对方胳膊,眼如碎钻:“特别酷!”
俞夏想,爷爷应该能够放心了。此后他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人生中更好的遇见。
正往前走时,他与对面一人擦肩而过,一股淡淡的雪松气息萦绕鼻端,清冽好闻。好奇心驱使,俞夏回头瞅了一眼,恰巧那人也回过头来,四目相对。那同学寸头黑皮,眼神凛冽如刀,吓得他一个激灵,赶紧转回头去:这人真凶。
身后视线却如带着火的剑羽,破空穿透而来,烫的俞夏后背生疼。他硬着头皮往前走,直到经过一棵虬枝盘结的大榕树下,才忍不住偷偷转头回看。
只见那人竟还站在原地,看向他,目光灼灼。周身沸腾的凌厉感几乎要挣脱束缚,呼啸着扑面而来。俞夏心如擂鼓,炸着汗毛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太可怕了,山魈一样。
而此时,那“山魈”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暮色四合、落日熔金。远处老榕树气根酋结,粉色的花序迎着夕阳余晖正灼灼盛开。男孩于苍劲的老树之下笑着回头,唇珠圆润、眼盈星河……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