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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秋
江浸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
只记得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了自己暖阁的梳妆台前,窗外隐约传来更夫敲响三更的梆子声。满城的喧嚣早已散尽,只余下死寂的夜。侍女手脚麻利地帮她卸了钗环,散了发髻,见她神色怔忡,只当是玩累了,也不敢多问,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铜镜里映出一张失魂落魄的脸。杏眼里的神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空洞。心口那股莫名的酸胀感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消散,反而像一块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堵在那里,让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镜面,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脑子里反反复复,走马灯似的回放着石桥上的那一幕。
陆沉璧对陌生书生那客气疏离的浅笑。
陆沉璧对着林眠溪那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还有……陆沉璧平日里对着自己时,那古井无波、甚至偶尔会微微蹙起的眉头。
凭什么?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越转越快,越转越响,几乎要炸开。
她“霍”地站起身,在铺着柔软地毯的房间里烦躁地踱步。石榴红的裙摆扫过地面,像一团焦躁不安的火焰。
“我对她还不够好吗?”江浸月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从小到大,好吃的、好玩的,我哪次不是头一个想着她?她喜欢清静,我就算再闷,也肯陪她在书房一坐就是一下午,看她看那些我一个字都看不懂的破书!她被人非议性子冷傲,我哪回不是撸起袖子就跟人争辩,说那是沉稳,是端庄!”
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陆沉璧可以对阿猫阿狗笑,可以对张三李四笑,甚至可以对着那个才认识没多久的林眠溪笑!唯独对她江浸月,吝啬得连一个嘴角的弧度都舍不得给!
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涌上心头,鼻尖泛酸,眼前都有些模糊了。
她猛地扑回柔软的床榻,把滚烫的脸颊埋进冰凉丝滑的锦被里,试图用这种方式驱散心头那股陌生的、让她无所适从的情绪。
没用。
陆沉璧那个对着林眠溪的笑容,像是用最锋利的刻刀,深深地凿进了她的脑海里,清晰得可怕。
她以前不是没纳闷过,为什么自己那么喜欢黏着陆沉璧,为什么看到别人接近陆沉璧会觉得不舒服。但她从未深想,只将其归结于“占有欲”,就像小孩子不愿意自己最喜欢的玩具被别人碰一样。
可今晚,那心口的闷痛,那酸涩到极点的情绪,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不是的。
根本不是什么见鬼的占有欲。
她,江浸月,逍遥王府的安宁郡主,好像……是断袖!啊不,是那个……磨镜?!
而且她磨镜的对象,还是那个从小到大对她最冷淡的陆沉璧!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得她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她在床上翻滚,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蛄蛹,试图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可那念头就像生了根,发了芽,还在她心里开出了一朵酸溜溜的小花。
“完了完了……”她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大口喘着气,眼神发直,“这要是让父王母妃知道,怕不是要请家法打断我的腿……”
可是……可是……
陆沉璧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啊。
像冰雪初融,像月光洒在沉寂的湖面,清冷,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让她想……让她想凑近些,再近些,看得更清楚一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江浸月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刚降温的脸颊又变得滚烫。她再次把脸埋进被子,这次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这一夜,安宁郡主的暖阁里,床榻吱呀作响,叹息声此起彼伏。向来沾枕头就着的江浸月,人生头一遭,失眠了。
————
接下来的几天,江浸月过得浑浑噩噩。
她称病躲在了王府里,谁下的帖子都不接,连宫里的邀约都推了。整日里不是对着庭院里将化未化的残雪发呆,就是抱着软枕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烙饼。
王府上下都觉出不对劲了。往日里像个小炮仗似的、走到哪儿哪儿就热闹的郡主,突然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蔫儿了。
“月儿,可是身子还不爽利?”逍遥王妃赵清容亲自端着一碗冰糖炖燕窝来看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烧啊。莫不是那晚出去看灯,吹了风,寒气入体了?”
江浸月有气无力地靠在引枕上,眼神飘忽:“母妃,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累。”
赵清容打量着她,女儿那点心思,如何能完全瞒过她的眼睛。这哪是身体累,分明是心里有事。她也不点破,只是柔声道:“若是闷了,就出去走走。听说沉璧那孩子前几日得了几本孤本古籍,正在家研读呢,你不去瞧瞧?”
若是往常,听到“陆沉璧”和“孤本”这两个词连在一起,江浸月早就跳起来找借口往太傅府跑了。可今天,她只是身子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眼神更加飘忽,含糊道:“啊……她看书的时候最讨厌人打扰了,我还是不去了吧。”
赵清容眉梢微挑,心中疑虑更深,却也只是笑了笑,将燕窝递到她手里:“随你。想通了就出去散散心,别闷坏了。”
王妃走后,江浸月看着那碗晶莹剔透的燕窝,更是食不知味。
陆沉璧……她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个名字,最想见的……偏偏也是这个人。
这种矛盾的感觉快把她逼疯了。
她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和陆沉璧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
小时候,她爬树掏鸟窝摔下来,是陆沉璧第一个冲过来,虽然板着小脸训她“不成体统”,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手帕给她包扎流血的膝盖。
她贪玩掉进荷花池,是陆沉璧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把她捞上来,两个落汤鸡在夏日的午后瑟瑟发抖,陆沉璧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裹住她,自己却染了风寒,病了好几天。
还有那次她逃学被太傅告到父王那里,父王要动家法,是陆沉璧站出来,条理清晰地替她辩解,虽然最后还是没逃过罚抄书,但那份维护之心……
以前只觉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是陆沉璧这人虽然冷,但心地是好的。
可现在再用“磨镜”的眼光一看……
江浸月猛地捂住脸。
完了,完了!怎么看都觉得陆沉璧对她……好像、似乎、也许……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的?
至少,陆沉璧会跳下水救她,会帮她包扎,会替她说话。
可她为什么从不对自己笑呢?
这个执念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
又憋了两日,江浸月觉得自己再在王府里待下去,真的要长出蘑菇了。她决定出门透透气,但坚决不去有可能遇到陆沉璧的地方。
她带着侍女,漫无目的地在长安城的西市闲逛。年节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去,街上依旧热闹,可她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糖葫芦?哼,陆沉璧会对卖糖葫芦的笑!
彩灯?哼,就是元宵节的灯惹的祸!
就连看到路边摇着尾巴的小狗,她都会想起陆沉璧似乎也对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格外宽容。
江浸月觉得自己没救了。这满长安城,好像处处都是陆沉璧的影子。
她垂头丧气地走进一家常去的茶楼,想找个雅间清静一下。刚踏上二楼,目光随意一扫,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了楼梯口。
临窗的那个雅座,坐着两个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陆沉璧,和林眠溪。
陆沉璧依旧是一身月白常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正垂眸听着对面的林眠溪说话。
林眠溪则是一身利落的绯色便装,眉眼带笑,似乎在讲述着什么趣事。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宁静又……刺眼的画面。
江浸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瞬间白了脸色。
她看见林眠溪说着说着,抬手给陆沉璧斟了杯茶,动作自然熟稔。而陆沉璧,竟然没有拒绝,只是微微颔首,端起了茶杯。
她甚至看到,在林眠溪说了一句什么之后,陆沉璧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
她又笑了吗?
江浸月不敢再看,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下了茶楼楼梯,把身后侍女的惊呼都抛在了脑后。
她一路跑,漫无目的地跑,直到肺叶传来灼痛感,才在一个无人的小巷口停下来,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头的灼痛和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酸涩。
原来,陆沉璧不是不会对人好,不是不会接受别人的亲近。
她只是,不对她江浸月这样。
委屈、不甘、酸楚、还有一丝被忽略的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汇聚成一股莫名的勇气。
她猛地抬起头,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上,露出一丝豁出去的决绝。
不就是块冰疙瘩吗?!
不就是不对她笑吗?!
她江浸月偏不信这个邪!
既然偷看来的笑不算笑,那她……那她就想办法,让陆沉璧心甘情愿地对她笑!
直接偷人……啊不是,是偷心!
对!她要把陆沉璧那颗冷冰冰的心偷过来!让她以后只对着自己笑!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仿佛连日来的阴霾都被驱散了些许。江浸月站直身体,拍了拍沾了灰的裙摆,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重新燃起了熟悉的、带着点狡黠和跃跃欲试的光彩。
陆沉璧,你等着。
本郡主的“偷心”大作战,这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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