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相依

　　翌日一早，太阳完全还没出来，不过天已经亮了。

　　张彦看着床上蜷成一团睡着的人，也不知道这孩子昨天几点睡的，乔旸昨天晚上翻身的动静虽然很轻，不过这个床就这么点大还是能感觉到的。

　　可能心里搁着事才会睡不着，小孩还是要有小孩的样子啊。其实按说乔旸也不小了，乡下的孩子有的是小学初中没上完就帮着家里干活的，但是张彦看着还是觉得他是小孩。

　　看着对方熟睡的身影，张彦拿了水瓶悄悄出去了，本来是答应了乔旸带上他一起走，但他昨天没休息好，也不急这一天。

　　张彦出来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给乔旸留个纸条，省的这小孩再多想。转念一想，自己都撂下笔多少年了，哪里还能找到这种东西，张彦轻轻摇头，拉上大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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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旸昨晚睡的并不踏实，一直反复的梦到爷爷，最后一幕是爷爷去世前两天把乔旸叫到身边。

　　“旸旸啊，爷爷把这本字典给你，你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啊。”乔爷爷拿出一本旧字典，这字典看起来年龄很大了。关于它的故事乔旸也了解一点。

　　爷爷说这本字典是他在村里小学当老师之后，用工资给自己买的第一样东西，爷爷一直很爱护，甚至还用日历给它包了书皮。所以这本字典到现在还是完整的，没有缺页少页，只是有点泛黄。

　　乔旸知道这本字典对爷爷很重要，他起初是不愿意要的，老爷子却说，“传下去才是对的，我不能一直霸着这本字典，以后走了也带下去吧。爷爷知道你喜欢读书，把它放在你手里，它才能发挥价值。”

　　“爷爷，我会好好读书的！”当时乔旸开心的应了，把字典拿回去郑重地放在书包夹层里。
　　谁知没两天爷爷就走了，或许人到了那个时候，对于自己生命的尽头是有感知的，所以才会特意把乔旸叫到跟前说那一番话。

　　可还是要让爷爷失望了……

　　乔旸醒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做了一夜的梦，脑子昏昏沉沉的像一坨浆糊。好半晌他才清醒过来，从床上坐起，屋里就他一个人。

　　张彦应该上工走了吧，不是说好一起去的，怎么没有叫醒自己？

　　看看太阳，估摸着现在已经八点了。乔旸从屋里出来带上门，站在院子里开始按压水井的手柄，重复四五下才开始出水。他松开手柄去接，水流持续了一会儿才停，他就借着这个水洗漱，洗完就朝门外跑。脸上都是水，额头有几缕头发也被打湿了，他并不在意，随意用手捋了一把就继续跑。

　　之前张彦带着他来过工地借工头的自行车，他对此还有点印象。循着记忆跑过去，刚开始没在外面看见张彦，只好在外面边看边等，没敢往里进。

　　不多时，张彦推着一车沙过来。他穿着军绿色的短袖、迷彩裤、黑布鞋，指节长短的头发像刺猬一样竖起来，脖子上挂了根毛巾，看起来挺精神的。张彦似有所感，往周围看了一眼，看见乔旸乖乖站在工地附近的空地，巴巴的望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又被叫走了。

　　看起来还挺忙的，乔旸自己找了个空地坐着等。

　　张彦终于松开手过来，边走边用脖子上那根毛巾擦汗：“小旸，来了啊。感觉你昨天晚上应该没怎么睡，我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就没叫你。”

　　“没事的，彦哥，下次你该叫就叫。”乔旸有些不好意思。

　　张彦爽朗一笑：“那行，走吧。我带着你去找工头。”

　　房子内部有一根根木梁顶着房顶，张彦带着乔旸在里面穿梭，走到一个男人面前停下脚步。张彦喊了一声“杨哥”，下一秒张彦用手肘顶了乔旸一下，示意对方。乔旸一愣，赶忙说话：“杨哥好，我叫乔旸。”

　　张彦接住话头：“杨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小孩，你看要不让他也在这里当个小工。这孩子我了解，特别乖，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人。不说要多高的工资，顾住一天三顿饭就行。”

　　杨哥皱眉，把张彦叫道一旁悄声说：“张彦，咱这里也不缺人了，更别说要个半大孩子能干啥，你什么人都往我这里带！”

　　张彦长叹一口气：“哥，不瞒你说，这小孩是我租房那家的小孩。他爷爷前些日子走了，现在就剩他一个人，也没处可去，昨天晚上跟我说想来咱这儿，我实在于心不忍。哥，他那份工资就从我这儿出。”张彦言辞恳切，“小孩自尊心强，我直接给他他肯定不要，你就当帮我个忙，行不。”

　　杨哥来回踱步，思索一番后，到底是点了头。

　　两人回来后，杨哥就让乔旸留下试工了。

　　中午在工地吃的浇面条，吃完饭还能歇一会儿，下午两点接着上工，再到八点下工，一天管三顿饭。趁着休息，张彦跟乔旸说了很多在这里上工要注意的。

　　一整天，乔旸都跟着张彦，张彦干啥他就帮忙。两个人一起装沙筛沙、和灰、送水泥。乔旸到底还是个孩子，没那么大力气，张彦一趟干的活，他就有些吃力了。不过从头到尾乔旸都没有喊过一句累，硬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回家的路上，张彦问他感觉怎么样，干不下去还可以再换一个，乔旸也只是摇头拒绝，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去找活计了，早一天上班，就能早一天拿到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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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天起乔旸过上了比上学还殷实的日子。上学还有个星期天，这里没有。刚来的那几天他累的浑身酸痛，甚至一沾床就能睡着。乔旸的大脑也好像自此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没有时间再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过去坐在教室里读书写字的记忆，好像也离他很远了。

　　“来来来，弟兄们！吃完饭的可以来我这里领工资了。”杨哥手里拿着一沓钱，在大家吃午饭的时候进来就开始喊，“现在已经六月中了，再有一个月我估计这里的活就能结束了，大家都加把劲啊！”

　　大家一个一个过去领工资，乔旸是最后一个，他领了150块。看着大家拿到工资，脸上都带着笑，他也雀跃起来，悄悄凑到张彦旁边，对张彦说：“彦哥，咱们今天晚上不在工地吃饭了吧，我们去外面吃。”

　　“怎么，刚发了工资就要出去潇洒啊？”张彦挑眉看着乔旸，存了心逗他。

　　乔旸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想说自己不是那种大手大脚的人，可又不想告诉张彦自己想请他吃饭，张了张嘴，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说好了，晚上出去吃啊。”就跑走了。

　　张彦笑笑，心里感慨到底还是个小孩啊，这才有个小孩样。这一个月以来乔旸也不怎么说话，每天闷着头干活，他是真怕给憋坏了。

　　晚上下工，两人去了街上的一家面馆，乔旸让张彦坐下，自己去前台点了一盘酱牛肉、一盘凉菜、一大一小两份牛肉面，临走前还特意叮嘱老板要几瓣蒜。

　　这一顿饭便花了几十块，不过乔旸面上轻松了很多，好像完成了一桩了不得的大事。他坐在张彦对面，掂起桌子上的热水壶，把杯子烫过后，才往里倒水，给张彦递了一杯。

　　冷盘先好，老板把牛肉和凉菜送过来。

　　看见桌上的酱牛肉，张彦一惊，等老板走了之后才开口：“小旸，你怎么还点了盘牛肉啊？这东西可不便宜。”说完张彦自觉失言。孩子累了一个月了，想吃点牛肉也没什么，自己说的话未免也太扫兴了，他急忙找补，“不过这牛肉是好东西，贵就贵点，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的。”

　　乔旸听着他这前后矛盾的话不由失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张彦瞪了一眼。

　　“你还笑话起你哥来了是吧。”

　　话中的威胁意味让乔旸立马收起笑容，乖巧的说：“不敢不敢。”

　　听见乔旸这么配合，张彦满意地点点头。两人一对视，这次同时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老板把牛肉面送过来时，两人才堪堪收住。

　　“这是大份，这是小份。”老板指着送过来的两碗面对着两人说。

　　乔旸点点头，把大份放在张彦面前，顺手拿起老板送来的一头蒜剥了起来，剥了一把白胖的蒜瓣递到张彦手里，他才开始吃饭。

　　桌上的的吃食被两人打扫完，张彦走到前台打算结账才被告知，已经付过了。张彦有些疑惑，扭头看了乔旸一眼。

　　乔旸此刻也站起身说了句：“我结过了，彦哥，走吧。”

　　两人都出了店门，张彦还在问饭钱多少，要给乔旸。乔旸连声拒绝，很郑重地说：“彦哥，今天这顿我要请你吃，来之前我一直不说就是怕你知道了之后不肯，果然你看你现在这样。这段时间，你真的帮了我很多，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咋办了，可能那天晚上我就得睡大街去。”

　　说着说着乔旸声音带了几分哽咽，“说句掏心窝子话，你是除了爷爷第二个对我好的人，我想谢谢你，就别再拒绝了好吗。”

　　张彦听完也沉默了，眼眶微红，伸手搂住了乔旸，拍拍他的背，轻声说了句：“不哭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回家的路上张彦一路絮叨：“哥帮你，不是图你这顿饭知道不？我是真把你当弟弟看，以后跟哥别客气。”

　　“嗯。”乔旸在一旁重重点头。

　　“没事了多笑笑，别天天闷着头不说话，小孩就得有个小孩样，知不知道？”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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