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欲为笼

作者:枝忆序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2 章


      我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冲得耳膜嗡嗡作响。他靠得太近了,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香气,混合着刚才那杯威士忌残留的、极淡的酒意,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将我牢牢裹挟。

      “你……”喉咙发紧,声音卡在那里,挤不出完整的句子。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黑得吓人,里面翻滚的情绪不再是平日里克制的暗流,而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带着实质重量的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紊乱。

      他撑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那块百达翡丽的冷硬表壳,几乎要蹭到我的脸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窗外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将我们两人纠缠对峙的影子投在昂贵的地毯上,光怪陆离。

      几秒钟,或者更久,他眼底那骇人的浪潮缓缓退去一些,重新被那层惯有的、密不透风的平静覆盖。他直起身,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空气重新流动,我却像是刚从水里被捞起来,后背一层冷汗,黏腻地贴着真丝衬衫。

      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走向套房里的吧台,拿起玻璃水壶,重新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再次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靠近和低语,只是我酒精上头产生的幻觉。

      “明早九点,和何生约了喝早茶。”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谈码头那批货的份额。”

      我盯着那杯水,水面因为他的放置轻轻晃动,映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破碎的光影。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抓住身下天鹅绒沙发柔软的面料。

      “知道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他没再停留,转身走向套房另一侧他自己的房间。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窗外那片虚假繁荣的、永不落幕的夜景。刚才那一幕却像烙印,灼热地刻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狗……会咬主人。

      他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威胁?还是……别的什么?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扯不出头绪。我烦躁地抓起那杯水,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头那股无名火。

      起身,踉跄着走回自己的主卧。浴室里水汽氤氲,我站在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试图洗去那股从程砚身上沾染来的、带着压迫感的气息,还有内心深处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战栗。

      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呼吸拂过的痒意。我抬起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父亲当年,只给了我那条拴着翡翠的银链,却没有给我钥匙。

      钥匙,一直在程砚自己手里。

      或者说,在父亲手里。

      那晚之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样。程砚依旧是那个沉默、高效、无所不能的“程先生”,替我打理一切,挡住所有明枪暗箭。而我,依旧是那个挥金如土、游戏人间的沈家少爷。

      只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比如,我开始无法控制地留意他手腕上的那条银链。在他在文件上签下名字时,在他为我拉开车门时,在他与各路人物周旋碰杯时……那抹银色总会在不经意间闯入我的视线,像一道无声的提醒,提醒着我那个夜晚,他在澳门顶层套房里,俯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

      再比如,我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忍受他那种无懈可击的平静。我变本加厉地挥霍,在巴黎时装周拍下根本不会穿的高定,在私人拍卖会上为一件古董一掷千金,试图用这种夸张的、近乎自毁的方式,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激起哪怕一丝波澜。

      但他总是能处理好一切。平静地买单,平静地善后,平静地跟在我身后,用那种纵容又漠然的目光,看着我的所有胡闹。

      直到父亲的死讯传来。

      电话是程砚接的。当时我正在米兰,包下整个斯卡拉歌剧院,请一个刚认识的芭蕾舞演员单独为我表演。程砚拿着手机走到角落,低声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他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

      “老爷去世了。心脏病突发。”

      我手里的香槟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金色的液体和玻璃碎片四溅,弄脏了歌剧院猩红的地毯。

      周围的人都吓呆了,那个漂亮的芭蕾舞演员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只有程砚,他走上前,示意其他人离开。然后,他蹲下身,徒手捡起那些较大的玻璃碎片,动作仔细,甚至称得上温柔。他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我低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垂下的睫毛,看着他左手腕上,那块翡翠在剧院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绿的光。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的,不是悲伤,不是震惊,而是一种巨大的、空茫的恐慌。

      沈巍山死了。

      那条拴着程砚的链子,另一头,是不是……断了?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国内。沈家老宅笼罩在一片肃穆的悲伤之下,白色的挽联,黑色的西装,来往吊唁的人群脸上挂着格式化的哀戚。

      我作为唯一的儿子,穿着昂贵的黑色定制西装,胸前别着白花,站在灵堂入口,接受着各式各样的慰问。眼泪流不出来,只觉得疲惫,还有一种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程砚比我更忙。他统筹着葬礼的一切事宜,接待重要宾客,处理公司因沈巍山突然离世而引发的动荡。他穿梭在人群里,沉稳、干练,像一台精密运行的机器。他甚至还抽空替我挡掉了几个试图趁机套近乎、打探消息的旁支亲戚。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私下里议论着。

      “看看程砚,真是条忠犬,老爷走了,他这是要替小少爷守住家业啊。”
      “沈绎要是有他一半能干,沈老爷子也能瞑目了。”
      “难说哦,毕竟不是亲生的……”

      那些窃窃私语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响在耳边。

      葬礼持续了三天。最后一天晚上,宾客散尽,只剩下几个守夜的远亲和老管家在偏厅休息。灵堂里一下子空荡下来,只剩下沈巍山巨幅遗像下,那具沉重的、用料考究的棺木,以及周围堆积如山的白色花圈。

      檀香的味道浓郁得让人头晕。

      我站在棺木前,看着照片里父亲威严冷硬的面孔。他死了。这个掌控了我二十多年人生,也掌控了程砚十几年人生的男人,就这么突然地消失了。

      一只手轻轻搭上我的肩膀。

      我浑身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去休息一下吧,明天还要早起。”程砚的声音在空旷的灵堂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没动。

      他的手也没有收回,掌心隔着薄薄的西装布料,传来温热的体温。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在死者的灵柩前。

      过了不知多久,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现在……你自由了?”

      肩膀上的手,力道骤然加重。

      他猛地将我整个人扳转过来,面对着他。

      灵堂里只点着几盏长明灯,光线昏黄幽暗,将他一半的脸庞隐在阴影里,另一半被跳跃的烛火勾勒出冷硬的线条。那双眼睛,黑得如同外面的夜色,里面没有任何平日里伪装的平静,只剩下赤裸裸的、翻涌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东西。

      “自由?”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个极冷、极扭曲的弧度。

      下一秒,天旋地转。

      他掐着我的后颈,力道大得惊人,猛地将我按倒在那具冰冷的、散发着檀木和死亡气息的棺木上!

      我的脸颊重重撞在光滑坚硬的棺盖上,发出一声闷响。额角似乎磕到了什么,一阵锐痛。眼前发黑,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

      “程砚……你!”我挣扎着,恐惧和愤怒同时攫住了我。

      他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后背,滚烫的体温透过两层衣物灼烧着我的皮肤。他俯下身,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后,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气息。

      “他死了,”他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那条链子,还在我手上。”

      我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掐在我后颈的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却缓缓抬起,绕到我的身前。冰凉的触感贴上我的脖颈——是那条银链!他从他自己手腕上解了下来!

      细碎的银链摩擦着我颈部的皮肤,那块温润的翡翠,此刻却像一块寒冰,紧紧贴在我的喉结下方。

      他收紧链条,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没有让我窒息,却带来一种绝对的、令人战栗的禁锢感。

      然后,我听到他贴在我耳边,用那种斩断了一切伪装的、原始而危险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宣告:

      “现在轮到你了,主人。”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357811/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