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旧事

　　“别急着拒绝，先听我说完，”男人将食指在嘴唇上点了点，林儒收顿时收起了想说的话。
　　“你叫林儒收，今年17，还有三年成年。目前是一个无户口，被遗弃的状态，对吧。给我干活，我给你发工资，发身份，短则五年，长则十年，我要办的事成功后，你就是自由身。”
　　男人显然对林儒收了如指掌。

　　几乎不需要考虑，林儒收从男人手中拿走了那枚芯片，贴在了耳后。
　　“我跟你干活。”
　　比预期中更加简短的谈话显然让男人有些吃惊，讶异的神色转瞬即逝，随机又换上了那副松弛的神情。

　　“我叫张焕酩，你以后可以喊我老张，或者张老板。”张焕酩在林儒收面前打了个响指，前者的名字立刻浮现在后者的视野里。
　　张焕酩屈起手指，敲了敲身后的柜子。伴随着脚下一震，林儒收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并不是一间房间，而是一辆超豪华能源云车。至于她一直以为的窗外景象，也不过是一些全息投影。
　　短暂的加速起步后，空间内又回归了以假乱真的平稳。

　　林儒收冷声：“你给我注射了鸬鹚胶囊，对吧。”
　　“当然，你知道我把你买回来花了多少钱吗？”张焕酩比了个手势，“八十万，金币。如果你潜逃成功，那我的八十万金岂不是打了水漂。”
　　林儒收眯眼睨着张焕酩，“噗呲”一下笑了。
　　“笑什么？”
　　“笑我那个爹，他要是知道我能卖这么高的价，估计刀山火海都得把我抓回去再卖一次。”林儒收笑着笑着就不说话了，有亮晶晶的东西在眼眶里闪啊闪。

　　张焕酩拿出刚刚敲柜子的力度，狠狠敲上林儒收的脑袋，有些安静的空间里传出一声闷响。
　　“那他更是想得美，这和抢钱有什么区别？行了，后面有个洗手间，里面挂着一些衣服，你进去换洗一下，休息休息准备干活。”
　　林儒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到面前的男人合上眼一副准备小憩的模样，默默又闭上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空落落的胃已经过了上诉期。林儒收哼哧哼哧地将自己弄脏的沙发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而后分不清是困还是累，倚着沙发扶手又睡了过去。

　　到站时候车内的智能灯光亮起，伴随着刺眼白光林儒收迷迷糊糊间看见有男人正坐在自己对面，条件反射般的，冷汗和瞬间的僵直袭来。
　　张焕酩皱了皱眉，看着终端反馈上显示飙至180的心率五味杂陈。听周围人不管真心假意，反正是夸了近五十年的玉面俏郎君，倒是头一回见到有人看见自己像活见了鬼。

　　“回回神嘿，到站了。”
　　推开“房门”，外面的世界已经是黑乎乎的一片。新鲜的冷空气灌进来，将迷糊的林儒收吹了个透心凉。
　　泥土的潮湿气息混合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林儒收几乎能够断定目前自己已经不在市内了。

　　跟在张焕酩身后走了一段距离后，林儒收这才发现张老板手上一直撑着的手杖不是为了耍帅，而是年级轻轻的张焕酩的腰好像真的有些问题。
　　可如果张焕酩能拿出八十万金币来买她一个小丫头片子，那拿钱给自己做一个超炫酷新金属脊椎骨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林儒收表示不解，但又不敢张口询问，小鸡仔似的跟在“鸡妈妈”屁股后面。

　　“这里是昴日城，我查过你的资料，你没来过这里。”
　　“要我做什么？”
　　“炸了这里的地下实验室。”
　　“好。”
　　对于指令下达，林儒收似乎没有质问的条件反射。

　　张焕酩站在一片平地上，手中手杖轻击地面，泥土被自行拨开，地面上出现了一扇通往地下的大门。
　　“一个小型武器库，你进去挑选你能用得上的东西，挑完就开始任务，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张焕酩抬手虚握成拳，轻咳两声后转身离开，林儒收目送远处云车升空，又回头看着入口，蹲下身开门进入。

　　仅可一人通过的入内通道，通向的是豁然开朗的地下室。
　　林儒收看着满墙的斧钺钩叉，随手挑了两件趁手的兵器，张焕酩提供的衣物有些宽大，林儒收把枪支别在后腰，匕首拢在袖口，随后没有半分留恋地离开。

　　死去的搭档，陌生的城市，空空如也的肚子，体内还流淌着随时会爆炸的鸬鹚胶囊炸弹。
　　林儒收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如果不是八十万金的道德压力顶在头上，林儒收恨不得直接冲着自己的太阳穴来上一枪，一了百了，来得清净。

　　指尖轻触耳后，个人终端弹出，林儒收生涩地抬手在空中拨弄，找出所在城市的地图。
　　虽然从没来过这个城市，但林儒收依稀记得曾有人和她提起过：
　　“昴日城是个好地方，没什么架要打，里面住着的全是些搞科研搞疯了的变态。”
　　变态当然也不会住在城市，地下实验室也不属于城市里那些普通人会接触到的景点。
　　林儒收大概能理解张焕酩为什么买下她。
　　看起来像是一个白道大老板，为了接触地下城，选择了最简单的一条路。

　　每个城市都有些藏污纳垢的地方，数百年前有人给这些地方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影墟。
　　张焕酩想要炸毁的那个地下实验室，就是每个影墟都会设立的生物基地。
　　林儒收在终端上操作良久，半晌终于打到了一辆无人驾驶的机车。

　　影墟当然不会显露在普通地图上，既然林儒收是第一次来到昴日城，那么第一个任务就是得靠自己找到昴日城影墟。
　　空气中泥土的腥湿气味能掩盖许多，林儒收想，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张焕酩会把武器库安设在这里。

　　租用的机车姗姗而来，看起来安全，且笨重。
　　林儒收俯身将车速拉上最大码，伴随一声巨大的轰鸣，连人带车窜入夜色。

　　深夜，在地图边缘的街道空旷，少有人烟。
　　能源液未能燃烧干净的臭气从身下的机车内不断散发，但林儒收依旧捕捉到了空气中隐隐约约，微不可查的腐烂气息。
　　林儒收轻笑：
　　“呵，找到了。”

　　租赁的机车顺着智能算法算出的路线返回基站，林儒收戴上兜帽走在漆黑一片的小道上。
　　路旁是破烂的楼房，腐烂的树木，随意遗弃的针管和大量的建筑垃圾。

　　“站住，什么人？”
　　看着拦在面前的手，林儒收挑眉心想：这破地方竟然还有门卫。

　　随着“哗啦啦”的声响，林儒收用拇指挑起脖子上的狗牌，月光下，金属牌泛起的银光反射在面前壮汉的脸上。
　　壮汉侧身，恭敬道：“请。”

　　“你们这儿是一直都有筛查，还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林儒收折回身子，微微仰头看向壮汉。
　　“最近常有外面的人混进来，想要给自己的履历上贴金，所以...”

　　林儒收抬手打断，示意自己听懂了。
　　冲着林儒收远去的背影，壮汉不放心地喊到：“您也要注意安全。”
　　想来张焕酩不止派了一个人来炸毁地下实验室，林儒收一边如此思考着，一边在充满腐臭味道的空气中努力搜寻饭菜香味。

　　影墟内的基础设施相较外界，科技水平直接倒退一百年。
　　眼前的街道愈发热闹，林儒收看着建筑墙壁上的自清洁机器，不由得感慨：不愧是科技城市，相比而言，也就落后外界五十年而已。

　　“妹妹，吃饭吗？来我们这儿啊。”
　　脖子上的狗牌忘了收回，林儒收感受到对面瘦高女人的目光，抬手把狗牌塞回衣服里。
　　“干净吗？”
　　“干净，干净。我们用的正宗牲畜肉，您放心。”

　　推开店门，门内剑拔弩张的氛围熏得林儒收睁不开眼。
　　酒水撒了一地，劣质酒精的味道混合着油腻的汤汤水水，在炎热的夏夜，这股味道格外令人作呕。
　　见林儒收抬腿要走，瘦高女人一把拉住她的手：“免单！我给您免单！”
　　数百年前，影墟还不叫影墟的时候，它叫地方监狱。后来宫政疏于管理，因此演化成为“影墟”，里面住着一些穷凶极恶的罪犯。

　　“哪边？”
　　林儒收抬手指着在店内闹事的两拨人，看向瘦高女人。
　　“这边，这几位身上的赏金高。”

　　在影墟饭店内死去的人，会由饭店老板拖走尸体，换取赏金。因此面对店内械斗，店长往往乐见其成，不知道这次是出了什么问题，店都被砸了一半，还没分出胜负。

　　“你先去把地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扫了，”林儒收指尖下落，显然是嫌弃泥泞一片的地面，“脏得没地方落脚。”
　　屋内一触即发的局面被点燃，众人齐刷刷看向站在门口的林儒收。
　　“小妹妹，你胆子很大啊，来这儿充老大。”
　　林儒收微微颔首，不屑道：“对啊。”

　　下一秒，凛冽的拳风迎面袭来，林儒收侧身躲开，抬手下劈，屈膝猛击那人后颈。
　　两声闷响过后，来人面部朝下趴在地上，断了气。
　　林儒收撑着膝盖慢悠悠起身：“下一位。”

　　看似瘦弱的女生，眨眼间赤手空拳打死一名男子，场内所有人都是一副震惊模样。
　　店长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在林儒收眼神示意下拿起清扫工具，连忙将地上的污渍一点点擦拭干净。
　　肠胃里空空如也的感觉很不好受，林儒收有些不耐，她急于为自己摄入能量。

　　“你个小娘儿们... ...”
　　两道寒光闪过，藏在袖中的匕首准确无误地钉在剩下两位闹事者的眉心。
　　至此，一方闹事者全灭。

　　还没来得及坐下，林儒收就用余光瞥见角落里坐着一位小巧女生。
　　也许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一切过于血腥，角落里的女生正捂着嘴止不住地干呕。

　　匕首被店员取下，清洁干净后毕恭毕敬地放在林儒收手边，由于菜品还在制作，林儒收撑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坐在角落的女生。
　　女生头上两股繁复的编发束于耳后，金属色的编绳落在肩头，代替了耳饰装点造型，叮叮当当的样子一看就和影墟格格不入。
　　林儒收毫不掩饰地看着女生一副抖如筛糠的模样，无视向自己走来的一众人。

　　“我们之间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妹妹你也太无礼了。”
　　也许是亲眼瞧见刚刚的暴戾一幕，为首的男人面对林儒收时显然收敛了不善的语气。
　　林儒收颇有些头疼地扶额，感觉自己对这地方真有些水土不服，从没想过怎么还有这一售后步骤，索性长叹一口气看向男人：
　　“你想怎么样？”

　　男人下意识后撤一步：“妹妹你先别生气，刚刚我们在店里发现了一只改造过的机械虫，里面有电，把我兄弟电着了，所以才发生的矛盾。”
　　林儒收拨开男人，为上菜的店员让出一条路，点头示意自己有在听他说话。
　　“那个机械虫做得很巧，我们本来还想把机械工找出来，毕竟你也知道这玩意儿值钱得很。但这下...”

　　林儒收看着男人递上来的机械虫，拇指盖大小的机械小蜘蛛，腹部打开可以瞧见完善的运行系统，不知道是哪里出现故障，此刻软趴趴地躺在男人掌心，显然是一副不可运转的模样。
　　这些精妙的小玩意儿极其复杂，多数出自那些上过高等学府的人的手，林儒收十三岁起辍学，显然是没办法应对。

　　林儒收一把拽住准备离开的店员：“刚刚从那些人身上扒下来的零碎，全给这位大哥吧。”
　　话音未落，林儒收转而看向站在身前的男人：“不好意思，初来乍到想蹭个饭，没想到坏了哥的生意。”

　　一张小孩儿脸在影墟往往只能吃亏受辱，但林儒收刚刚的行为，又巧妙地中和了旁人心中的轻蔑。
　　男人被这一张一弛噎得说不出话。好在店员极有眼力劲，把折叠好的衣物，连带衣物里的财物一并递到男人面前。

　　见男人与同行人离开，林儒收冲着坐在角落的女生勾勾手。
　　“对，就你，小姐姐。”
　　林儒收擦了擦嘴，见那女生没有起身的意思，索性一屁股坐在她的身旁。
　　“刚刚那个小玩意儿是你的吧。”
　　林儒收俯身轻声，话里话外都是言之凿凿的笃定。

　　女生一张脸毫无血色，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布料，汗珠顺着鬓角一滴滴滑落，显然是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林儒收点头：“行，不说话。那我问你最后一句，你不是影墟人，你来影墟做什么？”
　　林儒收将脸贴近：“说话。”
　　“我我我，我不小心进来的，我就来看看。”
　　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女生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挪着屁股，试图拉开和林儒收之间的距离。
　　“那我送你出去？”
　　林儒收反手撑着座椅，顺应女生的动作拉开两人间的间距。

　　女生垂眸，用沉默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别这么害怕嘛，你看看这是什么。”林儒收用手肘轻轻触碰女生手臂，见吸引来目光后，拳心向上，慢慢张开。
　　一只被捏断腿，但依旧在运行的机械小蜘蛛。
　　“想电我？”
　　“对，对不起，你放了我，我错了，你就把我扔在这儿，求你了。”
　　林儒收把机械小蜘蛛一把拍在桌面上，压低声音道：“说实话，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
　　“刚刚那群人想调戏一个女孩子，我就是一时生气，没忍住，我不知道会让他们打起来，我再也不敢了。”
　　“你知道我没问这个。”
　　“我就想进来看看，真的。”
　　“看什么？”
　　“涅克塔，我想买涅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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