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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书店的相遇
雨后的北平焕发出一种潮湿的清新。楚云深推开"三味旧书店"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他的避风港。每当在研究所受挫,他都会来这里,在故纸堆中寻找慰藉。书店老板老陈从一堆古籍后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小楚来了?今天刚到一批新货,有你喜欢的通信类期刊。"
楚云深勉强笑了笑。他的工资被停发,现在连买本旧书都要掂量掂量。
书店里弥漫着纸张发霉和墨香混合的味道。阳光从糊着宣纸的雕花木窗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书架上切出明亮的光带。他习惯性地走向技术类书架,手指拂过那些泛黄的书脊——《数字通信原理》《程控交换技术》《半导体集成电路》...
突然,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身影吸引。那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块简约的腕表。他正倚着书架,专注地翻阅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书。阳光恰好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侧影。
最让楚云深在意的是他手中的那本书——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在1998年能流畅阅读英文原版经济学著作的年轻人并不多见。楚云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恰好与对方抬起的目光相遇。那是一双锐利而自信的眼睛。
"有兴趣?"年轻人扬了扬手中的书,普通话带着些许海外的腔调。
楚云深没有回答,转而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通信系统原理》,故意用英文说:"只是在想,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像海归的人,会在这个破旧的书店里读《国富论》。"
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也用英文回应:"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像工程师的人,会对经济学感兴趣?"
两人对视片刻,突然都笑了起来。刚才的剑拔弩张瞬间消散。
"顾秋白。"年轻人合上书,伸出手。
"楚云深。"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一个掌心粗糙带着焊锡的痕迹,一个细腻修长像是弹钢琴的手。
"你刚才在看'看不见的手'这一章?"楚云深问道。
顾秋白眼睛一亮:"没错。亚当·斯密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揭示了市场自我调节的奥秘。只要允许自由竞争,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就能实现资源的最优配置。"
"但在后发国家,这只看不见的手可能会变成掐脖子的手。"楚云深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老陈在柜台后咳嗽了一声,示意他们小声点。
顾秋白压低声音:"什么意思?"
"你想想,"楚云深激动地说,"发达国家已经建立了完善的技术体系和产业标准,他们用这只看不见的手制定游戏规则。后发国家如果完全放开市场,本土产业在萌芽阶段就会被扼杀。"
"所以你认为应该干预?"顾秋白挑眉,"用政府这只有形的手去扭曲市场?"
"不是扭曲,是保护!是培育!"楚云深想起研究所的遭遇,声音又开始变大,"德国的李斯特早就提出过'幼稚产业保护论'。在美国工业化的早期,也是通过高关税保护本土制造业的。"
顾秋白摇头:"但那会导致效率低下,资源错配。你看苏联的计划经济..."
"我不是在说计划经济!"楚云深打断他,"我是在说战略产业!像通信、半导体这些关系国家命脉的产业,必须要有自己的'手'!"
两人的争论引来了书店里其他顾客的侧目。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先生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
顾秋白做了个"出去说"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店,站在门廊下。秋雨初霁,屋檐还在滴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在斯坦福读书时,"顾秋白望着街景说,"亲眼见证了硅谷的创新活力。那里没有政府指手画脚,完全是市场驱动,却诞生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科技公司。"
"硅谷的背后是美国的国防预算和NASA订单!"楚云深反驳,"你看英特尔、微软,哪个早期没有政府订单的支持?"
顾秋白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楚云深:"所以你认为,在大汉,也要走这条路?由政府来选择技术方向,用纳税人的钱去补贴特定产业?"
"不是选择,是引导!不是补贴,是投资!"楚云深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如果我们现在不投入,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们的通信网络、我们的信息系统,都要建立在别人的技术基础上!那时候我们还有什么安全可言?还有什么自主性可言?"
"但你怎么知道政府的投资就是明智的?"顾秋白针锋相对,"如果官员选择了错误的技术路线呢?如果资金被浪费在关系户身上呢?市场的优胜劣汰虽然残酷,但至少是公平的。"
楚云深沉默了。他想起了研究所里那些靠溜须拍马上位的中层,想起了马所长在谈判桌上的卑躬屈膝。
"你说得对,"他深吸一口气,"官僚体系有问题。但不能因为有问题就放弃努力。我们需要的是改革,不是投降。"
顾秋白若有所思:"所以你认为,应该既要有市场的效率,又要有国家的战略?"
"没错!"楚云深眼睛发亮,"就像开车,市场是油门,政府是方向盘。没有油门车走不动,没有方向盘车会翻。"
这个比喻让顾秋白笑了:"有意思。但谁来当这个司机呢?"
"我们!"楚云深脱口而出,"我们这些懂技术、懂市场的人!"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愣住了。空气突然安静,只有屋檐的滴水声滴答作响。
顾秋白先回过神来,他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个约会。很高兴与你交谈,楚...云深是吗?"
"楚云深。"他重复道。
顾秋白点点头,转身走进书店,拿起那本《国富论》去结账。楚云深站在原地,心情复杂。这个叫顾秋白的年轻人,思维敏锐,见识广博,但骨子里的精英意识和市场原教旨主义让他很不舒服。
可是,为什么心里又有一丝欣赏?他摇摇头,也走进书店,想找本通信期刊分散注意力。在刚才顾秋白站过的位置,地上掉落着一张书签。楚云深弯腰捡起,正要追出去还给对方,却被书签背面的内容吸引住了。
那不是什么名人名言或风景图片,而是一张手绘的通信协议流程图。楚云深的呼吸骤然急促。
这张图展示的是一种全新的数据包交换方案,巧妙地解决了现有TCP/IP协议在无线环境下的效率问题。图中的算法设计精妙,有几个地方的思路甚至超越了他正在研究的方案。
更让他震惊的是,在图的下方,有一行小字:"适用于移动通信环境,理论带宽利用率可提升40%"
移动通信!这正是楚云深最近在暗中研究的领域!研究所里没人理解他的痴迷,都说固网还没搞好,研究什么移动通信。
而这个顾秋白,一个学经济学的人,居然在钻研这个?楚云深冲出书店,街道上车水马龙,早已不见顾秋白的身影。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签,那些流畅的线条和精准的标注,分明是顶尖通信工程师的手笔。这个顾秋白,到底是什么人?
雨又开始下了。楚云深把书签小心地夹进自己的笔记本,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他突然觉得,这个秋天,也许并不那么寒冷。
在街道的对面,顾秋白坐在一家咖啡馆的窗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雨中呆立的楚云深。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笔记本,翻开,里面全是通信协议的演算草稿。
"既要市场效率,又要国家战略..."他轻声自语,"有意思。"
服务员端来咖啡,好奇地问:"先生是工程师?"
顾秋白合上笔记本,微微一笑:"不,我只是个经济学学生。"
但在心里,他补充了一句:"也许,不只是个经济学学生。"
雨幕中,两个年轻人的命运,因为一张书签,开始交织在一起。而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时代的齿轮正在加速转动。一个月后,信息产业部即将正式挂牌成立,通信业的大发展时代,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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