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尽暗物质

　　男人一直忙着检查车内设施，沉默在这片小空间里蔓延着。
　　但清棠感觉车内的暖风明显感觉被他开得更大了一点。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悄悄地把玩着手里那颗精致的袖口。

　　忽然，一张带着暗纹的黑色手帕被一双骨节分明的遒劲的手稳稳递到了她面前，她下意识地接过。

　　“雪太大了，你可以擦一下，别感冒了。”他声音礼貌而疏离。

　　“谢谢。”

　　这时，Louis和另一位高大的男士一起上了车。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大家都紧张地关注着路况，极度安静的空间里几乎只剩下了心跳声。

　　超级吉普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风雪中艰难前行着，行驶过一段曲折的道路后，眼前的路平直起来。
　　蓝眸男士停下车简洁地对副驾的人说道：“James，换你开。”
　　随后他开门下车，准备绕到副驾位。路况越来越差了，他需要保存体力，应对更复杂的路段。

　　然而，就在车辆刚刚启动准备加速时，清棠感觉车身猛地一沉，轮胎传来了空转的噪音。

　　“熄火。”蓝眸男人说完这句话利落地下了车，他走到陷坑边看了一眼，随即拍打车窗对James说：“挂低档，慢慢给油。”
　　“情况不严重，但出雪坑需要一点助力。麻烦二位到车尾帮忙推一下。”他转向清棠和Louis语气沉着地安排着。

　　随后，他自己站到了车尾最中心、最吃力的位置。

　　清棠闻言没有片刻犹豫，立刻下了车，顶着狂风走到左侧位，将双手抵在了冰冷的车身上。Louis也迅速抵住了空缺的右侧位。

　　“听我数，”男人的声音带着一股鼓舞人心的力量，“一、二、三，推！”

　　多番发力尝试后，伴随着发动机的低吼，车轮终于挣脱了雪坑。

　　清棠轻轻喘了口气，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身边的男人身上。而他只是眼眸一垂，站直身子，“快上车，这里不适合久待。”

　　忽然，Louis脚下的冰层骤然断裂，他整个人惊叫着向后滑倒，冲向那深不见底的裂谷。

　　蓝眸男士原本正打算先护送清棠身上车，闻声反应飞快地转身，飞扑过去，岌岌可危地抓住了Louis的手臂。

　　但下坠的力道太猛，他的整个重心都快冲出路面。新形成的冰面又太脆弱，雪太滑，他脚下也无法立稳。

　　清棠的心跳骤停。这一刻，身体先于脑子做出了行动。
　　她迅速冲上前，从背后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了男人的腰，双脚拼命地蹬住地面的凸起，用力地向后拖拽着。

　　那一刻，她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靠着生命的本能在尽力发力。
　　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绷紧得像石头一样的腰背肌肉，甚至听见了他因极度用力而倾泻出的闷哼声。
　　暴风雪仍然在咆哮着，但她所有的感知都聚焦在了她手臂环绕着的承担着两条生命的沉重拉力上。

　　几秒后，那股向下的力道终于被遏制住。男人借着她的支撑，猛地一用力将Louis从边缘拽了回来。

　　一时间，三个人都脱力地靠在车边剧烈喘息。

　　男人回过头，蓝色的眼眸毫无遮挡地、深深地看向清棠。他整个眼睫都被风雪染成了白色，里面却翻滚着清晰可见的震动。

　　最终，他朝她极其郑重、缓慢地点了一下头，一句诚挚的“Thanks”清晰地落尽了她的耳朵。

　　终于，车辆在换回驾驶员后，安全地驶入了他们的营地，是一个科考站。

　　直到车内的小灯亮起，清棠靠在椅背上，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浓重的虚脱感。

　　James深吸一口气，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沉重的气氛：“嘿，我们到了。欢迎来到‘避难所’。”然而，他自己声音里也带着一丝明显的沙哑。

　　他将清棠和Louis引进了这片安全坚固的小建筑群，而蓝眸男士则前往泊车。

　　温暖的空气让人感觉又回到了人间。
　　清棠机械地脱下了厚重的外套。Louis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肩膀微微耸动着，显然还没有从差点葬身裂谷的后怕中平复过来。

　　James给大家倒了热水，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些：“有惊无险，有惊无险。今天这场暴风雪太大了，幸好找到了你们。”

　　清棠捧着冒着热气的杯子，慢慢回着温。她抬头看向他，嗓音有些低哑：“是的，多谢你们。你们是英国人？”

　　“听出来了？”他扯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清棠对上他的目光，微微弯唇，“是的，你们都有很明显的伦敦腔。”

　　“你说话也是明显的英音，在英国生活？”

　　“嗯，在英国工作。”
　　……

　　随着马丁靴哒哒的声音靠近，那位蓝眸男士迈进了这个小房间。

　　“Nereo！这位女士也来自英国！”James招呼着他。

　　他一步步走近，即使是厚重的雪地服饰，也难掩他优越的气质。他身形高大挺拔，肩线平直。
　　他边走近边摘下面罩，露出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金发蓝眸，五官精致得带有攻击性，却又被他周身温润沉静的气质奇妙地中和。

　　即便是阅人无数的清棠，呼吸也不自觉地变缓，一时没有动作。

　　“好巧。”他站定后回答道，声音不高，但语气温和。

　　在不近不远的距离内，清棠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干净的雪松味。

　　“所以，你们最开始是不是听懂我们哨声的意思了？”James显然更外向，他拉着清棠和Louis追问着。

　　“嗯，‘向左’和‘等着’。”清棠语气平淡地回答，没把这当回事。

　　可现场包括奈瑞欧在内的三位男士都用惊讶且探究的神色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哇塞，好厉害！Nereo还让我找点通俗的方式，说‘人家肯定听不懂，不要耽误时间。’”他耀武扬威地瞟了奈瑞欧一眼。

　　奈瑞欧弯唇笑笑，瞬间柔和了他锋利的五官，“嗯，确实没想到。”停顿片刻，他看向清棠，补充了一句，“你很冷静，也很勇敢。”

　　“对，Corallune小姐特别冷静，特别聪明。”Louis僵硬地笑着附和，渐渐地从刚才濒死的麻木感中恢复过来。

　　和谐的聊天气氛被一通电话所打破，奈瑞欧对他们点头示意后便走到一旁接通。

　　经一提醒，Louis和James也离开去分别给救援中心回电话，以及取点心待客。

　　整个小房间只剩下了她和奈瑞欧，他沉静专注的嗓音清晰地传来：“……你确定观测到的是氦闪峰值前的脉动？不是仪器误差？”
　　他停顿了一会，仿佛在消化巨大的信息，随后他语气拔高带着明显的情绪，是惊喜也是遗憾：“所以，我们真的捕捉到了一颗恒星在跨越钱德拉塞卡极限前的最后一次呼吸。”

　　清棠整理着头发的手，猛地顿在半空。抬眼看着几步之遥的男人，她呼吸都慢了下来。

　　氦闪。钱德拉塞卡极限。
　　这些对于普通人如同天书的词汇，于她这个经常阅读天文学专著的人来说，却是通向璀璨宇宙的任意门。

　　在不近不远的距离中，她看清了他眼里纯粹得近乎虔诚的热情。这种对天文学近乎炙热的爱瞬间击中了她，引发了一场单方面的灵魂共鸣。

　　他对电话那头说着：“启动所有备用协议，我们必须成为它最后的见证者。”然后无声地对清棠说了一句“sorry”，准备离开这个小房间。
　　但离开前，他先从门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套一次性洗漱用品和吹风机，放在了清棠面前的桌面上。

　　望着他的背影，清棠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有一颗恒星要爆炸了。她在心里默念着。

　　翌日清晨，暴风雪已经停了。

　　清棠走出房门，发现科考站前的空地上积雪已经被清除干净。

　　“路被雪封了，清障还需几天。直升机半小时后到，可以送你去市区。”奈瑞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清棠默认直升机是救援队或研究院的，没有多问，只是真诚地向他道谢。

　　上飞机后，在轰鸣的螺旋声中，科考站越来越小。她心里的烦躁感也越发浓烈。
　　她内心有一种冲动，有关她热爱的天文学，又好像不仅是天文学。

　　一行人都在雷克雅未克下了飞机。
　　例行道别后，清棠叫走了奈瑞欧。

　　在躲过所有人视线的机身另一侧。
　　清棠转身面向奈瑞欧，她说：“先生，这束玫瑰告诉我，它应该属于你。”

　　他顿了一下，对上清棠灼热的双眸，再垂眸看见了被她那双白皙的指节分明的手握着的，放在他面前的格外明艳的红玫瑰。

　　“谢谢你的鲜花，它很迷人。但这并不合适。”他往后退了一步，勾出了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微笑拒绝道。

　　她心里一沉，收回手，指尖在微凉的花瓣上轻轻一点。
　　随后收回举着玫瑰的手，撩了一下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回以一笑：“那就谢谢你的救助，希望你万事顺意。”

　　“谢谢。”他提步准备离开。

　　清棠看着他的背影，密密麻麻针刺感涌上心头。
　　想到不会再见的可能性，她决定再争取一次。
　　“先生，”她抬起眼，复杂的情绪在眼中氤氲，“可不可以给一个联系方式。”

　　“小姐，这并不合适。”他终于回过头，目光落勾住他袖口的手指上，然后又缓缓移到她的眼睛上，声音温和，内容却很冰冷。

　　“不为感情，”她迎着他的目光，不允许自己退缩，“只是想向你请教天文学。”

　　他沉默地看了她两秒，那短暂的沉默几乎让她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然后，他缓缓地将袖口从她指尖抽离。
　　“抱歉，我日程很满，没有余力做私人科普。现在有很多优秀的科普视频、纪录片和权威期刊，是更好的选择。”

　　清棠感受着手里布料的逐渐抽离，心头微微发麻，蜷缩了一下指尖。

　　“所以，那颗恒星的结局，是成为了一颗中子星，还是彻底坠入了黑洞？”她用纯粹求知的语气，问出了那个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他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声音随风传来：“它完成了超新星爆炸，成为了一颗中子星。具体消息你可以关注津桥和伦敦工程大学的联合实验室发的期刊。”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融入眼前的景色，最后消失不见。手中的玫瑰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出一阵冷香。

　　落地伦敦后，她第一时间钻进了书房，将捧出了几本天文学专著。
　　结合他说的津桥大学和伦敦理工大学的联合实验室发的期刊的内容，她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画满了漂亮的星轨。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这个时代下，钱德拉塞卡极限具象化。

　　她对着它们喃喃道：“或许这也可以用于栀枳的新品开发，或者作为宣传概念。”

　　完成后，她将自己沉进温热的水里，试图洗去冰岛的严寒与那一丝不合时宜的惆怅。

　　她闭上眼，命令自己清空大脑。

　　可是，脑海里却无比清晰地闪现出那一场暴风雪中的一幕幕：漂亮的蓝眸，她紧抱的腰肢……
　　以及最后那句冰冷却合乎常理的：‘小姐，这并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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