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也曾绽开过

　　那一晚，沈炀是什么时候再次离开的，吴祉不知道。
　　他在客厅的窗前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麻木，窗外的灯火由璀璨变得稀疏，最后只剩下零星的几点，在沉沉的夜色里固执地亮着。
　　他最终没有去动那件带着陌生香水味的外套，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再看一眼都是凌迟。
　　他沉默地回到厨房，将已经冷透的、两人份的晚餐，一样一样倒进厨余垃圾袋里。滚烫的汤，精致的菜肴，连同他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待，一起被当作垃圾处理掉。水流冲刷着锅碗，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洗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要将某种无形的污渍也一并洗净。
　　做完这一切，他才上楼。
　　推开卧室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沈炀回来时带的、外面的清冷气息，以及，那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水味，混合着玫瑰垂死前散发出的最后一丝馥郁，形成一种怪异而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床头柜。垃圾桶里，那几支他精心挑选、维持着绽放的玫瑰，像一团废弃的垃圾般蜷缩在那里，红色的花瓣散落出来，沾上了桶壁的微尘，显得狼狈而廉价。
　　吴祉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秒，然后便移开了。没有惊愕，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明显的悲伤。只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麻木。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初夏的夜风带着微凉的玉兰香气涌进来，试图驱散室内的沉闷。
　　他躺上床，身边的位置冰冷而空旷。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异常清醒。过去七年的片段，如同褪色的默片，一帧帧闪过。那个穿着发白T恤、眼神明亮的少年，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今天这个将他的心意随手丢进垃圾桶的陌生人的？
　　他想不明白。或许，人也像这城市一样，在七年里推到了太多的旧楼，盖起了崭新的、冰冷的高层，以至于连回忆都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第二天，吴祉醒得很早，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
　　窗外的广玉兰在晨光中舒展着枝叶，那几个雪白的骨朵似乎又绽开了一些。他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做简单的早餐——一人份的。
　　然后，他走进了卧室，拎起了那个垃圾桶。
　　他蹲下身，没有立刻将垃圾袋扎起。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几支被遗弃的玫瑰。它们曾经那么美丽，承载着他片刻的慰藉和遥远的回忆。如今，它们蔫垂着，花瓣失去了水分和光泽，边缘呈现出腐败的褐色。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些花瓣，而是极轻地、拂过那带着尖刺的花枝。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一个鲜红的小血珠渗了出来。
　　这点疼痛，反而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滴血珠，然后站起身，利落地将垃圾袋扎紧，拎出了房间，仿佛将一段不堪的过去也一同封存。
　　当他拿着新的垃圾袋回到卧室时，他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床头柜上。那里曾经放着玫瑰，如今只剩下一点清理后难以察觉的灰尘印记。他顿了顿，转身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厚厚的、有些年头的书——那是一本他们刚在一起时，都很喜欢的科幻小说。他将书放在了床头柜上，恰好挡住了那片空无。
　　他不需要玫瑰了，也不需要那些徒劳的等待和自欺欺人的回忆。
　　下楼时，他看到那件外套还像昨晚一样，被随意扔在沙发上。甜腻的香水味经过一夜的挥发，似乎淡了一些，却依然固执地存在着。
　　吴祉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它拾起、挂好、准备熨烫。他绕开了沙发，坐在餐桌前，沉默地吃完了自己的早餐。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偶尔发出的、细微的餐具碰撞声。
　　在这种绝对的安静里，一些被刻意压抑的念头开始破土而出。他想起昨天沈炀看着他背影时那不耐烦的眼神，想起那束被毫不犹豫扫进垃圾桶的玫瑰，想起外套上陌生的香气……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他早已有所察觉，却始终不愿深想的答案。
　　也许，沈炀的“忙”，并不完全是事业上的瓶颈。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蛇，顺着脊椎爬了上来，让他遍体生寒。
　　他猛地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试图压下喉咙里涌起的哽塞。不能再想下去了。探究真相的结果，或许会比现在的钝刀子割肉更加鲜血淋漓。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不是沈炀，是一条物业发来的、关于小区水管检修的群发通知。
　　他盯着那条无关紧要的信息，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站起身，决定今天要出门，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房子。他需要去一个没有沈炀痕迹的地方，哪怕只是片刻。
　　他换好衣服，走到玄关。在开门前，他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视线掠过客厅的沙发。
　　那件外套，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提醒着他昨夜和此刻所有的不堪。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平静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将一室的冷清和那缕刺鼻的香气，牢牢地锁在了身后。
　　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一种蓬勃的、与他内心死寂截然相反的生机扑面而来。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七年了，他为了沈炀困守在那栋别墅里，几乎快要忘了庆安这座城市原本的样子。
　　在路过一个街心公园时，他看到了一个卖花的老人。老人的三轮车上，摆满了各种应季的鲜花，其中，依然有鲜红的玫瑰。
　　吴祉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看着那些玫瑰，眼神平静，再无昨日的波澜。
　　曾经，玫瑰是他爱情的信物；后来，成了他孤独的慰藉；而现在，它什么都不是了。
　　他朝老人礼貌地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在他的身后，玫瑰依旧在阳光下娇艳地盛开着，如同这座城市里，无数正在发生，或即将逝去的爱情。
　　而他的那一朵，在昨夜，已经彻底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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