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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子时刚过,黑暗中凤衔玉猛地睁开眼。
灯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惨白的月光浇了一床,浮在他一向神采飞扬的脸上,凤衔玉谁都没惊动,飞速起身,扯下符纸,推开窗户,冷寂的夜风立即钻进来。
凤衔玉顺着这道缝隙极灵活地爬了出去,用脚勾上窗,抓住屋檐,一个漂亮利落的翻身,啪哒,他轻巧地落在屋顶瓦片上,一只燕子似的。
这片幻境无边无际,尽是鬼蜮似的林子,直至被灰色迷雾笼罩的视线尽头。
凤衔玉眯起眼睛,扬起手一抓,掌中金光闪动,旋即从虚空中抓出一张五尺长的金弓,竖在身前,双瞳霎时变得赤红,拇指扣住无形的弦,稳稳向后一直拉到颊侧,立即撒放。
嗖——!
一枝金色灵箭才凝成便离弦,如夜空中璀璨夺目的流星,唰地向前飞去,几乎破开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凤衔玉收弓,跳下屋顶,快速朝他方才瞄准的方向掠去,腰间缠着的红底金缘外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两息后,凤衔玉落地,只见几条被腰斩的黑磷毒蛇,腥臭的黑血摊了一地,草丛上留有灵气灼烧的痕迹,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凤衔玉嫌脏,没靠近,远远看了两眼,心道:难不成自己准头变烂了?
“喂!”凤衔玉转身,拔高声音朝着寂无人声的树林道,“躲什么躲!我看见你了!”
还是没有回音。
凤衔玉终于失去耐心,笑意敛去,再度弯弓搭箭,瞄准东边,狭长眼眸闪过寒光,口中道:“我倒数三个数,你自己出来,我的箭可没长眼睛。”
“三。”
……
“二——”凤衔玉拖长音调,眼眸隐隐翻出红浪。
……
凤衔玉的“一”还没出口,忽地终于有人道:“别!我我我出来了!仙、仙长,手下留情!”
少顷,声音的主人怯生生地从东边的树干后转出来,一脸惊恐,素钗布裙——竟然是位年轻姑娘。
凤衔玉一怔,松弦,拂去目间灵息,灵箭消散。
“我、我叫阿月。”她鼓起勇气说,突然视线越过凤衔玉,又看到了别的什么,吓得立马低头,手指攥紧了裙子。
还没等阿月低头,凤衔玉就已经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辛辣香气,心念电转,暗道不妙,抓着弓的手指也加大力气,最后强定心神回过身来,干巴巴地笑道:“嘿嘿,师兄,你怎么也醒了,什么时候来的?”
一袭白衣,干干净净站在面前的,果然是濯玉。
——怎么又换了一身衣服!虽然长得差不多,可一看就不是同一套,上辈子有这么爱换衣裳么?凤衔玉不禁怀疑他的乾坤袋里是不是有几十个装衣服的大箱子,乾坤带装得下吗?
濯玉没有回答凤衔玉的问题,只平静地对他说了句:“衣服。”
什么?
凤衔玉疑惑地眨了眨眼。
濯玉便上前来,撩起了凤衔玉随便绑在腰间的外袍,示意他看,凤衔玉看看阿月的发髻和濯玉身上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衣裳,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一直这么衣衫不整,还出现在了女子面前,顿时内心尖叫,连忙闪到濯玉身后。
这也太失礼了!
凤衔玉借着濯玉的遮挡手忙脚乱地套衣服,两只手不够用,濯玉便伸手要给他拿弓,凤衔玉没多想,给过去之后才想起濯玉几乎从不替他拿东西。
于是想起昨晚奇异的梦来。
凤衔玉梦到自己和濯玉同坐在一株参天巨树下,天色暗沉,他们俩竟然彼此依偎着睡着得昏天暗地,衣裳有些破了,还带血渍,他就倚在濯玉的肩窝,濯玉的手还搭着自己的肩,他的剑和凤衔玉的弓也安祥亲昵地叠在一块儿。
昨儿在梦里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觉醒来,凤衔玉只觉得从头到尾没一处是对劲的。
凤衔玉和濯玉何时这么相依为命过。
他们是当过十多年的道侣不假,可当时本就是父亲不知道脑子搭错了哪根筋定下的事,彼此之间虽然一同长大,但并没什么情愫,顶天了说,也不过是“相敬如宾”四个字。
凤衔玉忙着想七想八,濯玉则一言不发扮演冰柱子,一时间场面无比寂静,只有风在一个劲儿地吹。
没人理的阿月越发害怕,眼里沁出眼泪来,抽噎着吸了吸鼻子。
终于整理好衣服的凤衔玉从濯玉身后转出来,咳咳两声,放软了语气说:“阿月姑娘,不好意思冒犯了,我姓凤。”
“凤、凤仙长。”阿月瑟缩着,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们两个人。
凤衔玉见状,忙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
他本就长了副人见人爱的皮相,此刻衣衫齐整,红衣衬得五官分外张扬,不看人的时候只觉得风流无边,看人的时候眼神会一整个柔软下来,仿佛镀上了一层月光,专注得好像眼里只有眼前一个人,令人不由自主地沉溺进去。
不等凤衔玉充分展现自己的平易近人,濯玉便开口对阿月道:“你为什么在这?”
语气跟淬了冰似的,面上更是半分好颜色也没有,简直跟见仇人没两样了,同凤衔玉两个世界的人似的,凤衔玉连忙斜了濯玉一眼,意思是态度要温和点,免得显得我们是打家劫舍的坏人,然而濯玉神色一分改善没有,反而更严重了。
凤衔玉扶额——这师兄兼前道侣简直是没救了,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阿月踌蹰好半天,一直拿手蹂躏她的裙子,凤衔玉耐心地等着,注意到她腰间系了枚银质香囊,镂着精致花纹,不似凡品。
“仙长厉害吗?”阿月以天真语气抬头问。
这倒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凤衔玉挠了挠头,含糊道:“额……倒也不是很厉害,也不是不厉害,就是……一般厉害?”
阿月双手一抱:“方才凤公子的箭好生厉害!嗖嗖嗖几下就把那些臭蛇全杀掉了!!”
“是……是吧。”凤衔玉说,和濯玉交换了个眼神,试探着问阿月,“姑娘,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吗?”
“这里……这里是一只妖的地方。”阿月说。
凤衔玉点点头:“我知道。”
“我——”阿月终于下定决心,“我的夫君在那蛇妖的老巢里,如今快要死了,求二位公子救他一命!”
说罢,她当即就要跪下了。
凤衔玉当然不能让阿月真的跪下来,忙伸手把她搀起。
从濯玉的角度,透过朦胧的眼纱,如果挺住剧痛睁开眼,能看到凤衔玉装模作样皱眉思忖一通的样子,阿月满脸期冀地望着他,状如最平凡的那种凡间女儿,终于凤衔玉好似经过了漫长的纠结、拉扯、盘算、权衡,终于得出了结论:
“好吧!”
凤衔玉说,好像做出了无比大的牺牲似的。
接着他又补充:“不过要先回我们落脚的地方,那儿有不少我的同伴。”
濯玉心平气和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朝凤衔玉伸出手。
“怎么?”凤衔玉不明所以,见他手里还抓着自己的弓,顿时恍然大悟,“差点儿我都忘了,多谢师兄替我一直拿着。”
说这他伸手去接,然而却接了个空。
反倒接到了濯玉的手。
凤衔玉:“?”
“眼睛瞎了。”濯玉垂下眼皮,另一只手还把凤衔玉的弓牢牢抓在手里。
凤衔玉不明所以,但当着阿月的面,加之濯玉本人很有信用,便想濯玉定然是有什么别的安排,遂不加反驳,竟跟真的照顾瞎子似的小心翼翼扶着濯玉冰冷的手,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回走。
“抬腿。”凤衔玉小声对濯玉说。
濯玉微微侧头,没吭声,十分配合地抬起腿,迈过了面前那截凸起的树根。
“这位公子受伤了么?”跟在后头的阿月问。
凤衔玉还没拿准濯玉的意思,没开口。
濯玉轻轻捏了捏凤衔玉的手掌,淡淡道:“先封肉眼,才能开天眼。”
阿月沉默了好半天,又问:“天眼能看到什么?”
“死去的人,和活着的鬼。”濯玉答。
凤衔玉的身子一僵,不由想到重生的自己,这种事情古往今来发生过么?自己算是濯玉话里“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鬼”呢?
来时凤衔玉踩着树枝来的,一眨眼便到了,回时因濯玉要装瞎子,足足花了两三刻钟。
清都山弟子们已经全部起了,正因发现二位师兄不见踪影而急得团团转,倒是有自知之明没到处乱跑。
凤衔玉一推门,他们又开始兴奋地叽叽喳喳:
“二位师兄去哪儿了?”
“什么时候走的,我们都没听到动静。”
“是找到什么了吗?”
“师兄为何拿着小师兄的弓?”
“咦?这位姑娘是?”
……
凤衔玉又听得太阳穴发胀,赶紧截住他们的话茬:“介绍一下,这是阿月姑娘。”
一边说一边给人群后的项宛递了个眼神。
项宛心领神会,趁着周围人没注意的时候悄悄挪到角落里,将之前濯玉抛给他的装着招子的琉璃瓶给收进了乾坤袋。
阿月盈盈一拜,抬头时已满眼泪雾。
看清项宛的动作,凤衔玉放下心来,朝众人严肃而信誓旦旦地道:“阿月姑娘的夫君被捉去了蛇妖的老巢里,如今命悬一线。”
众人:“?”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凤衔玉突然激动起来,“我们修道的,修的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世道不平,何以求道,如今,机会就在眼前,纵然是赴汤蹈火也应在所不辞,何况只是区区一蛇妖?常言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凤衔玉语气十分激昂,铿锵有力,简直像他身后有一架人高的大鼓咚咚响似的。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
项宛嘴角一抽,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言论,小师兄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修道不是只为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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