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澜清梦

　　“铃——铃——铃——”

　　放学铃声惊醒了段一乐。他迷迷糊糊抬头，眼角的小痣在白皙皮肤上格外显眼。

　　“段少爷，醒醒，放学了，都上六年级，可长点心吧，初中可遇不到我这么好的同桌了。”同桌郑泽熙一边收书包一边说。

　　段一乐慢半拍地“嗯”了一声，又把脸埋了回去：“再趴一分钟……”

　　郑泽熙摸出一颗水蜜桃糖晃了晃：“起不起来？不起来我真吃了。”

　　话音刚落，一只手迅速抓过糖缩了回去。几秒后，段一乐鼓着腮帮子笑了：“谢谢熙哥！”他笑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甜得让人没脾气。

　　“早帮你收拾好了。”郑泽熙把印着卡通恐龙的书包递过去，“快回家吧，小祖宗。”

　　段一乐欢快地接过，冲向门口时不小心碰倒了郑泽熙桌上那摞书。他慌忙刹住脚步，双手合十道歉：“嘿嘿！对不起熙哥！帮我捡一下嘛！”

　　看他那可怜又可爱的样子，郑泽熙只能认命地挥手：“行了行了，快走吧。”

　　“熙哥最好啦！明天给你带好吃的！”段一乐立刻阴转晴，毫无负担地离开了教室。

　　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林荫道上，他想着回家就能看到妈妈，说不定还有好吃的，心情就像这夏日的天空一样，晴朗明媚。

　　“妈妈！我回来啦！”他用钥匙打开门，习惯性地用清脆欢快的声音喊道。

　　奇怪的是，屋子里异常安静，没有人像往常一样笑着回应他“宝贝回来啦”。他心头一紧，轻轻推开房门，看见妈妈郑荟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肩膀微微抽动着。

　　段一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放轻脚步，像只小猫咪一样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蹲在妈妈面前，担忧地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没擦干净的泪痕。

　　“妈妈……”他小声地叫着，伸出小手，笨拙地去擦郑荟的脸，“你怎么哭了呀？不哭不哭，”凑过去对着她的眼睛轻轻吹气，“一乐给你呼呼，难过就飞走啦。”

　　郑荟看着儿子的小脸，心里一酸，强忍住的泪水又差点决堤。她一把将段一乐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声音哽咽：“一乐乖……妈妈没事。妈妈带你回姥姥家玩几天，好不好？”

　　“真的吗？”段一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但很快，他想起了什么，眼神又暗淡下去，小手揪着妈妈的衣角，小声说，“可是妈妈……明天还要上学呢。”

　　“妈妈帮你请好假了。”郑荟抚摸着他柔软的黑发，眼神却复杂地飘向窗外，不敢与他对视。

　　听到“放假”和“姥姥家”，段一乐心里那点小小的纠结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好耶！可以去姥姥家玩咯！我可想姥姥了！”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快乐来得如此简单，并没有去深究母亲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悲伤和疲惫。

　　然而，在去往乡下漫长的车程中，他靠着车窗，看着母亲始终凝望着窗外、一言不发，让人莫名地有点心慌。

　　母亲把他送到姥姥家门口，只匆匆交代了一句“听姥姥的话”，便借口有急事，转身离开了。段一乐看着妈妈快步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那句“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最终没问出口。

　　姥姥家的老屋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让人安心的陈旧气息。院子里有棵好大的榕树，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郑奶奶，这是接孙子回来啦？”是邻居季奶奶，她手里还拎着个菜篮子。

　　“是呀，季奶奶，看看我们一乐，长高了不少吧？”郑奶奶慈爱地揽过段一乐。

　　季奶奶笑眯眯地凑近端详着他：“哎呦呦，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水灵，这皮肤白的，这大眼睛，看着就招人疼！可比我家那个一天到晚滚得跟泥猴似的明澜文静多了！”

　　季明澜。

　　这个名字毫无预兆地撞入段一乐的耳朵时，带来一种奇异的、痒痒的感觉，仿佛心底有根小小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有点陌生，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奇怪的感觉从哪里来，一个身影就如同一阵夏日里最热烈的疾风，猛地从季奶奶身后窜了出来。

　　“奶奶！奶奶！我作业写完啦！是不是可以去小河边摸鱼啦？！”

　　段一乐抬头，对上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是季明澜，皮肤是常在阳光晒出的健康黝黑，留着短短的寸头，五官却出乎意料地俊俏挺拔。他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小太阳，充满了活力。

　　他的目光毫无顾忌地、直勾勾地落在段一乐身上，从他那干干净净的白衬衫，看到他一丝不苟的小皮鞋，最后定格在他那张精致得不像话的脸上。那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好奇、毫不掩饰的惊讶，还有……一种像是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季明澜忽然大步走过来，他走得很快，带着一股热气，一下子凑到段一乐面前，近得段一乐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阳光的味道。

　　“你就是段一乐？”季明澜咧嘴一笑，眼神炽热又直接，“我奶奶天天念叨你，说你学习好，长得好看！我今天总算见到真的了！你长得真好看！跟我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说着，还伸出有点脏兮兮的手指，想碰碰段一乐卷翘的睫毛，“你的眼睛颜色好浅哦，像……像我家那个玻璃弹珠！”

　　段一乐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和直白的夸奖弄得有点懵，白皙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熟透的小苹果。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心跳莫名地快了好几拍。

　　季奶奶赶紧拍掉季明澜蠢蠢欲动的手：“明澜，不许没礼貌！看你这一身泥，别把我们一乐的衣服碰脏了！”

　　季明澜满不在乎地收回手，挠了挠自己的刺猬头，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段一乐，热情地发出邀请：“段一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小河边玩？可凉快了！我知道哪里有小虾，我教你摸！”

　　段一乐看着眼前这个生男孩，心里有点好奇，又有点犹豫。他平时被保护得很好，很少玩这种“野路子”的游戏。但季明澜身上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和快乐，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他。

　　郑奶奶看出了他的犹豫，温和地拍拍他的背：“去吧一乐，跟明澜去玩会儿，吃饭时候姥姥叫你们。

　　季奶奶也紧跟了一句，“注意安全啊明澜，照顾好弟弟！”

　　“放心吧奶奶！包在我身上！”季明澜把瘦瘦的小胸脯拍得啪啪响，然后一把拉住段一乐的手腕，“走啦走啦！”

　　段一乐的手腕被一只热乎乎的小手抓着，那温度有点烫人。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季明澜拉着跑出了院子。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像精致易碎的白瓷娃娃，一个像活力四射的野生小豹子，一前一后，阳光把他们奔跑的影子拉得很长。

　　段一乐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风呼呼地刮过他的耳朵，吹起了他柔软的黑发。

　　他喘着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刺激。手腕上那只手抓得很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充满力量的牵引。

　　他偷偷侧过头，看着跑在他前面半个身位的季明澜。男孩短短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侧脸线条已经初具利落的轮廓。

　　“你……你跑慢点……”段一乐终于忍不住小声抗议，他的小皮鞋可不适合在这种路上狂奔。

　　季明澜闻言，稍微放慢了脚步，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虎牙闪闪发亮：“没事的，快到啦！你看！”

　　果然，穿过一片小竹林，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哗啦啦地出现在眼前。能看到底下圆润的鹅卵石和水草。

　　“怎么样？漂亮吧！”季明澜骄傲地宣布，像在展示自己的宝藏。“噗通”

　　季明澜一下就跳进了及膝深的河水里，溅起一片清凉的水花。

　　“哇！好凉快！段一乐你快下来啊！”他站在水里，兴奋地朝段一乐挥手。

　　段一乐站在岸边，看着清澈的河水，有点心动，又有点纠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和短裤，还有脚上那双妈妈新买的小皮鞋。

　　季明澜看他磨磨蹭蹭的，游了一圈回来，仰着头看他：“你脱鞋啊！穿着鞋怎么玩水？”

　　“我……我的衣服……”段一乐小声说。

　　“哎呀！衣服弄湿了回家晾干就行啦！”季明澜一脸“这算什么问题”的表情，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有了主意，“要不你把外衣脱了，放在岸边石头上！就穿小背心下来！没事的，水里可舒服了！”

　　在季明澜充满鼓励和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段一乐终于鼓起了勇气。

　　他脱掉小皮鞋和袜子，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然后又犹豫了一下，把白衬衫也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穿的纯棉小白背心。他白皙瘦弱的胳膊和肩膀暴露在空气中，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你这样好像更小了！”季明澜笑着，再次向他伸出手，“来，我扶着你，水里石头滑。”

　　段一乐抿了抿唇，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那只温热、略带薄茧的手掌里。季明澜的手很有力，稳稳地牵着他，引导他一步步走进河水中。

　　河水漫过脚踝，小腿，带来一阵透心的清凉，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段一乐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眼睛微微睁大。

　　“舒服吧？”季明澜得意地问。

　　“嗯！”段一乐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放松又新奇的笑容。他学着季明澜的样子，用脚丫子去踩水底的鹅卵石，感受着那份光滑和奇妙触感。

　　“你看你看！那里有只小虾！”季明澜压低了声音，指着一处水草。

　　段一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只透明的小虾在水草间蹦跶。他屏住呼吸，看得入了神。

　　季明澜看他喜欢，立刻自告奋勇：“我帮你抓！”他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小手快如闪电地往水里一捞——可惜，小虾敏捷地跳开了。

　　“哎呀！跑了！”季明澜懊恼地跺了跺脚，溅起一片水花。

　　段一乐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他今天下午，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这么毫无负担。

　　季明澜看他笑了，也跟着傻呵呵地笑起来，挠着头：“它太狡猾了！下次我一定抓到给你！”

　　两个小男孩在清凉的河水里玩了很久。季明澜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导游，给段一乐看各种他发现的“宝贝”——奇形怪状的石头，藏在石缝里的小螺蛳，还有偶尔游过的小鱼苗。他还会打水漂，石片能在水面上蹦跶好几下，看得段一乐崇拜不已。

　　段一乐也渐渐放开了，不再那么拘谨。他会因为季明澜的一个鬼脸而发笑，会学着他的样子用脚踢水，甚至会小声地告诉季明澜自己班上哪个同学最调皮。

　　两个浑身湿透的小家伙意犹未尽地被找来的姥姥喊回家。

　　走在回去的路上，段一乐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小白背心和短裤也沾了泥水，紧紧贴在身上，样子有点狼狈。但他一点也不在意，甚至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快乐。他偷偷看着走在他旁边，还在兴奋地比划着刚才抓鱼动作的季明澜。

　　这个像小太阳一样炽热的男孩，蛮不讲理地闯进了他原本被精致和规矩包裹的小世界。

　　在他身边，好像所有的烦恼都可以暂时忘记。

　　段一乐还不知道，这个叫季明澜的虎牙男孩，将会成为他未来漫长岁月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一乐，”许多年后，这个“守护犬”再次闯入了他的世界，当段一乐被世界的冷漠包裹时，季明澜会紧紧拥抱着他，用比少年时期更加低沉、也更加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承诺，“以后有我在，不会有噩梦了。”

　　而一切，都始于这个夏天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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