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往昔怎故谙

　　次日清晨，广南王王府门口站了不少人。
　　“阿年，入了京以后，要记得常给家里寄信。”王妃拉着谢衾年的手，不舍道：“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们。”
　　谢衾年覆上母亲的手，同样感到十分的不舍，宽慰道：“放心吧娘。”
　　谢衾年看向站在旁边的广南王：“爹，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丢我们谢家的脸。”
　　“什么脸面不脸面的。”王妃抹了一滴泪，“我们想要的只是你平安。”
　　广南王欣慰地看着谢衾年，道：“入了京，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地去做，我们谢家，向来端端正正。”
　　王府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此次入京也不能大张旗鼓，显得做派浮夸，所以只派了除随侍以外的八名精锐护送。
　　谢衾年走向马车，宿七替他拉开了帘子。上车的最后一刻，谢衾年又转头看了看。
　　所有人都在目送他。
　　谢衾年压下心里的情绪，像平常一样笑了一起来，眉飞色舞道：“等我回来啊！”
　　坐好后，车夫道：“殿下，马要行了。”
　　谢衾年“嗯”了一声。
　　车夫甩起马鞭，喝道：“驾！”
　　马车瞬间动了起来，身后也立刻响起纷杂的马蹄声。
　　谢衾年赶紧去拉车窗上的帘子，熟悉的街道和府邸在他眼底快速后退。
　　广南王一只手揽着正在哭泣的王妃，道：“衾年长大了，总是要出去看看的。”
　　谢衾年第一次出远门，不安之中也略带期待。只是他尚且不知，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
　　这一路前两天倒是很顺利，官道平坦，往来商客也多。
　　谢衾年觉得实在无聊又漫长，轿子上坐得骨头都要散掉了，拿着本画本子百无聊赖地翻着。
　　马车停下后，宿七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殿下，前方有客栈，可以稍作歇息。”
　　谢衾年拉开帘子钻出来，锤着肩膀跟着宿七往客栈走。
　　客栈不算大，三层小屋，此刻一楼坐了大半歇脚吃饭的人。
　　宿七站到前台，问：“老板，还剩几间房？”
　　掌柜的眼尖，一瞅宿七身后的人一身华服就知道来人身份不凡，道：“还剩两间天号房。”
　　宿七道：“都要了，有通铺吗？”
　　掌柜的连忙道：“有的有的。”
　　宿七安排几名护卫把物品安置好后，才坐到位置上吃东西。
　　在外面人多的时候，宿七就喊谢衾年为“公子”，道：“明天可能得绕路了。”
　　谢衾年不是很在乎绕不绕路的，反正宿七会管好，对宿七应了一声。他看了看卖相不佳的生炒肉，然后夹起碗里的爆炒小青菜，实在有点没胃口，吃了两口就上楼休息去了。
　　隔了一会儿，宿七敲门：“公子，我就住在旁边，有什么需要您就叫我。”
　　外面天黑得挺快，凉风吹了进来，谢衾年起身关了窗，脱了外袍，熄灯睡下。
　　第二天一早，被宿七敲门叫醒，队伍继续前行。
　　谢衾年嫌坐着太闷了，要求和宿七换，自己去骑宿七的马。
　　宿七像块石头一样，严肃且不为所动，“殿下，前面要过潜谷了，路不好走，您还是坐在轿子上吧。”
　　谢衾年撇了撇嘴，坐了回去。
　　他突然想陆河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变得有些颠簸起来，看来是到潜谷了。
　　谢衾年探出头往外看，远处山谷溪流潺潺，两边地势较高，树木茂密。
　　也就是现在大雍朝治安好了很多，谢衾年记得以前先生天南海北地跟他说书，说曾经潜谷一带盗匪最为猖獗，朝廷打击了好几次方才平静下来。
　　马车轱辘着往前走着，留下一行浅浅的车辙。
　　行到中间处，宿七敏锐的神经动了动，耳朵兀地立了起来，察觉到远处传来不对劲的风声。
　　宿七顾不得多想，猛地扯起缰绳，冲轿子里大喊道：“殿下，往下趴！”
　　宿七的堪堪避开远处射过来的箭，同时，另一箭直直钉在轿子顶端，发出“铛”的一声，箭尾犹在震颤。
　　宿七惊出一身冷汗，大喊：“保护殿下！”
　　护卫们立刻把马车围在中间，抽出腰间长剑格挡住远处时不时射来的箭。
　　谢衾年头趴在自己膝盖上，惊魂未定，一颗心跳得飞快。
　　山谷两侧，一行黑衣人骑着马，纷纷从草丛之间蹿了出来，拿着长刀从坡上冲下来。
　　宿七眉间一跳，连忙让一人赶紧去报信。
　　一个黑衣人立马往报信那人的方向追去。
　　轿子外面很快便传来了刀兵接刃的声音，电光火石。
　　谢衾年心慌之下又有些莽，小心翼翼地拉开帘子往外瞥去，一惊之下放了帘子。心想自己真是出师未捷，倒了大霉了，今天也许就要死在这了。
　　虽然王府这回带出来的都是精锐，可是这群黑衣人不似寻常山匪，俨然训练有素，更何况人数也比他们多得太多。
　　没多久，护卫就抵挡不住了。
　　宿七的马在混战中被伤了两条腿，马凄厉地叫了一声往前摔去，宿七心道不好，调整了一下姿势，利索地从腿间抽出匕首，往前摔时将匕首插进地里，匕首在地里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待稳住身形后，宿七一抬头，一柄寒剑已经搭在了他脖子上。
　　黑衣人只留一双眼睛，得意地看着宿七。
　　宿七喘着粗气，咬牙道：“尔等大胆！可知车上为广南王世子殿下！”
　　为首黑衣人眼里笑了笑：“死到临头了还气焰嚣张，今日杀的便是你家这位世子！”
　　黑衣人刚要用刀挑开轿子，不知从哪里又射出一枚箭将他的刀给打歪了。
　　黑衣人皱眉，瞬间顺着箭射来的方向防卫起来，然而他身后又射来一箭。
　　黑衣人们立刻围了起来。
　　宿七趁机挥起手中匕首，刺进挟着他那人的脚心，那人痛叫起来，宿七快速往旁边滚去。
　　不一会儿，箭射得越来越密。黑衣人满是戾气地道：“先把轿子里的人杀了！”
　　这时，山坡两侧也冲下另一群人，同样是一身黑衣。
　　宿七正和另外两个黑衣人打着，留意到这后来的一拨黑衣人的箭都射向靠近轿子的人，像是保护殿下的，不过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两方人马很快又混战在一起。
　　谢衾年本来都闭眼打算赴死了，猛地发觉似乎又来一波人，一颗心上上下下差点没把他噎死。
　　闪着寒光的刀尖刺进来，吓得他立刻往角落退，另一边又刺进来刀尖。
　　马车早就往前倾去，突然，一柄大刀几乎劈开了半边轿子，谢衾年猝不及防和一双凶狠的眼睛对上。
　　那人额边冒着血，挥着刀就要往下砍。
　　谢衾年心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好在他没忘记袖中陆河给他装的防身暗器，“咻”地放出两枚毒针。
　　那人愣了一下，嘴角缓缓流出了血。
　　陆河这毒针可是毒得很，见血封喉。
　　只是谢衾年还未来得及庆祝，另外两名黑衣人举着剑又从侧边围了过来。
　　剑光闪过他的眼睛，看来这回真是躲不过了，谢衾年闭上眼睛。
　　温热的液体溅了谢衾年一脸。
　　他猛然睁开眼，眼前两个黑衣人往下倒去，露出后面一身形纤廋的人，戴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冷然的眸子看向谢衾年，道：“手。”
　　谢衾年一惊，居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谢衾年愣了片刻，严故谙蹙起眉催促：“不想死的话就快点。”
　　谢衾年忙伸出手，那个女人力气倒是很大，一下就将谢衾年扯到自己的马上。
　　“驾！”
　　第一拨黑衣人看谢衾年被人劫走，忙道：“追！”
　　严故谙驾着马往反方向跑去，马蹄跨过溪流，往里面的林子扎去。
　　往前跑了好一段，严故谙看着前方，渐渐眯起了眼睛，随即猛地止住马。
　　前面是悬崖。
　　严故谙无声地骂了一句，道：“下马。”
　　下马后，严故谙靠近悬崖，悬崖下方是湍急的潜河。
　　严故谙随手拎起一块路边的石头，往下一扔，静静观察了一会儿。
　　谢衾年光看着都头晕，默默地往后退了一点，身旁的女人却看向他，依旧是冷静的语气，简单道：“跳。”
　　谢衾年瞥了悬崖一眼，这样跳和自杀有什么区别？他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
　　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
　　严故谙不耐，直接一只手抓过谢衾年的肩膀，说了一句：“吸气。”然后就拉着谢衾年往悬崖下跳。
　　“啊啊啊！！！”
　　谢衾年大叫。
　　身后黑衣人匆匆赶来，为首那人先是看向被遗弃的马，然后往前走了两步，探头看了看悬崖下面，恨声道：“带人下去守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手下应着，忙带人往悬崖底下赶去。
　　谢衾年惊慌之下被人拽下山崖，一口气没来得及喘，此刻沉在河底呛了好几口水，两手扑腾了没两下就没力气地撒手，憋晕了过去。
　　一个身影游了过来，一只手拽住往下沉的谢衾年。
　　严故谙将谢衾年拖到岸边，用力掐上他的人中，然后按了几下他的胸口。
　　“咳……咳咳……”谢衾年猛地吐出两口水，坐起来咳了个昏天黑地。
　　严故谙抱着双手漠然地看着他咳，心想这谢衾年比她想象中还要文弱，真是白白出身在了武将世家。
　　谢衾年咳出眼泪来，视野有些模糊不清。严故谙面罩已经摘了，谢衾年喘着气缓过来一点，看向严故谙的面容时还以为自己看到神仙了，茫然道：“姐姐……”
　　姐姐？
　　严故谙觉得挺有趣，勾起唇笑了笑。
　　谢衾年抹了把眼睛，神智回来了点，道：“姐姐，谢谢你救我……”
　　挺有礼貌，严故谙对他道：“先走吧，待会儿他们就追过来了。”
　　严故谙自顾自往前走着，没有注意到谢衾年已经落了老远在自己身后。
　　等她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只见谢衾年一瘸一拐地走着，吐息艰难。
　　严故谙叹了口气，站在原地等，等谢衾年上来才发现他小腿正汩汩地冒着血，方才没注意到。
　　严故谙蹲了下去，“刺啦”一声撕开谢衾年衣角的衣服。
　　谢衾年不自然地想往后退。
　　严故谙拧了拧撕下来的布料，利落地绑在了谢衾年受伤的地方，止住了血。
　　严故谙站起身后，放慢了点速度，道：“跟上我，那群人还在附近。”
　　谢衾年这一遭真是平生仅有，忍痛拖着腿尽量快步跟上严故谙，问道：“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严故谙握着匕首注意周围动静，回头看了谢衾年一眼，道：“他们要杀的是你，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谢衾年酿跄着跟上：“那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严故谙敷衍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
　　鬼才信这话了。
　　谢衾年见她不想说，一时便也没再问了。
　　今日说倒霉倒是也不算太倒霉，严故谙当年也和严仞在这里逃过命，知道这里的河水有一处暗流可以离开潜谷。
　　不过，也不知道谢衾年现在这幅样子还能不能继续游。
　　严故谙问道：“还能游吗？”
　　谢衾年点点头，“可以。”
　　能不能游都得游了，再拖一会儿被找到了两人就都没活路了。
　　严故谙带着谢衾年来到地方，看了谢衾年一眼，道：“深呼吸，坚持住，待会儿入了暗道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谢衾年调整吐息，过了一会儿后对严故谙点了点头。
　　严故谙带着他一头扎进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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