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倒计时

　　四季回溯，爱重回秋。

　　窗外的雨丝顺着玻璃蜿蜒成细密的水痕，洇开一片朦胧的水雾。

　　芜昭单手支着额头，脑袋微微垂下，握笔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试卷边缘游走，划出几道深浅交错的纹路。

　　冷风裹着桂花残香钻进衣领时，恍惚间芜昭听见有人遥远地呼喊自己的姓名。

　　“阿昭。”

　　那声音从欢声转到悲痛欲绝，穿过层层叠叠的现实，直中他的耳畔，让他的心猛地一揪。

　　一张满脸都是血和泪水的脸庞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慢慢地向他靠近，带着无尽的怨恨呢喃着。

　　“我恨你，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芜昭。”

　　芜昭倏然惊醒，笔杆一颤，墨水晕染成个浑圆的黑点，模糊视线逐渐清晰，眼前人形轮廓浮现。

　　宁襄染眉峰微蹙，嗓音裹着担忧落进死寂的空气里，“芜昭你没事吧？我喊了你好几声都没动静。”

　　芜昭坐直身子，喉间溢出沙哑的声音：“抱歉，没听到。”

　　他还没从梦境中缓过来，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眉心，见眼前的的人踌躇不前，似是有什么想说的，他耐心询问。

　　“有事吗？”

　　宁襄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书包带，低眸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期待：“没事，就是想问你一起走吗？”

　　芜昭动作利落干脆地将手中的书卷整齐收起，目光未抬，冷声果断拒绝道：“不了。”他向来独来独往，没有与他人结伴同行的习惯。

　　宁襄染面对这直白的拒绝，脸上并未浮现出丝毫尴尬之色，只是目光堪堪掠过芜昭凌乱翘起的发梢。

　　只见对方一脸惺忪刚睡醒的模样，与平日里那个冷漠严肃的形象大相径庭。

　　在宁襄染的印象中，芜昭绝不是会在上课时间打盹的学生，即便在短暂的课间休息，他也从未松懈过，他每次回头望去，看到的总是他埋头苦读的背影。

　　宁襄染实在不解，芜昭为什么要如此拼命努力。就连昨夜，他还偶然撞见芜昭系着沾满油渍斑驳的围裙，在烟火缭绕的烧烤摊前忙碌穿梭的身影。

　　宁襄染咬着唇角犹豫片刻，眼睫低垂又忽闪抬眸看向他，再次提起。

　　“芜大学霸要不然你就答应来帮我补习吧，又有工资拿还不累。”

　　毕竟这不是宁襄染第一次发出这样的邀请了，以往每次都遭到芜昭的拒绝，此次亦然。

　　芜昭礼貌回绝，“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的答案还是一样的。”

　　他深知宁襄染是出于善意想要减轻自己的经济负担，可他自尊心强，不愿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施舍。

　　宁襄染见好就收，只好点了点头，妥协道：“好吧，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找我，再见。”随后转身大步离去。

　　今天是高三开学的第一天，本该充满朝气的校园因为学生们的离去，显得有些沉闷，只剩下几分寂寥。

　　芜昭缓缓起身，动作略显迟缓，伸手轻轻按向教室的灯开关，“啪”的一声，最后的亮光消散。

　　芜昭走出教室，拢了拢身上的校服，身影渐渐消失在校园的夜色深处。

　　最后一滴雨水缓慢从屋檐坠落，溅起一片小水花。

　　巷口昏黄的路灯把人影拉成扭曲的长条，三个身影呈扇形散开，将中间的男孩团团围住。

　　三人黏腻的目光像毒蛇信子般舔舐着男孩瓷白的皮肤。

　　领头的叼着香烟弹了弹灰烬，抬了抬下颌：“啧啧，瞧瞧这小脸蛋儿，比小姑娘还水灵～”

　　被围困的男孩身处风暴中心，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一脸担惊受怕的模样，像极了从童话绘本里逃出的精灵王子。

　　“大哥，这也太水灵了，就是这个头发有点怪。”黄毛好奇的问道。

　　“你懂什么这是挑染，真没文化。”

　　男孩看了看几人，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破碎的节：“能…能不能……放过我？”瘦弱的身体因恐惧而痉挛般抖动。

　　三人中的一个蓝毛看着男孩那惹人怜爱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就要捏他下巴，“好好伺候哥几个，我们就考虑考虑放……”

　　话没说完就被截断——男孩猛地抓住蓝毛的手腕反拧了九十度。

　　似是事情太过突然，都没想到弱小的男孩会突然动手，黄毛停顿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向男孩扑过来，可没成想男孩灵敏的躲过，反手屈膝顶向他的胯部。

　　遭受袭击的两人随后踉跄倒地。

　　领头看着地上的兄弟，没想到软绵绵，任人宰割的小男孩居然怎么厉害。

　　咒骂词带着痰音炸裂耳膜：“操，老子来收拾你！”

　　香烟熄灭，未等余音散尽，领头的已抡圆胳膊挥拳砸来。

　　男孩捏紧拳头准备抬起手准备来一击，但忽然他像是觉察到什么，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眸突然亮了亮，呼吸一滞间招式乱了半拍。

　　就在这致命迟疑的刹那，对方找到机会，膝盖已经狠狠地顶向他肋下空当。

　　剧痛让男孩本能地弯腰，接着地上的俩人跌跌撞撞爬地起来，紧紧攥住他的两只胳膊，将他控制住。

　　“呸，我以为有多厉害呢，装腔作势的小绵羊。”

　　“啪。”清脆的掌掴声炸响。

　　男孩的头颅猛地向一侧偏去，铁锈般的腥甜瞬间从口腔中漫开。

　　领头看着白皙的脸庞多了一个红润的巴掌指印，已经在想着等会要男孩如何跪在他面前求饶。

　　可一看，男孩的反应却出奇地从容不迫，缓缓转过头来，嘴角勾起一抹满是不屑的冷笑，仿佛刚才那记耳光对他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挠痒。

　　“哟呵，都这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领头嗤笑一声，对这个倔强的男孩更加兴趣十足，掌心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拍击着男孩的脸庞，每一下都带着十足的力道，“省着点劲儿吧，小绵羊！等会儿有你哭的时候，可别哭着求哥哥们停下。”

　　说罢，他那粗糙的指尖缓缓擦过男孩纤细的脖颈，带着侵略性的凉意，一点点朝着衣领深处探去。

　　男孩眼底寒光一闪而过，没有丝毫犹豫，抬起右脚狠狠踢向对方的下颚。这一脚力道十足，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领头混混的下巴瞬间脱臼。

　　趁领头还没从剧痛中回过神来，男孩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踢中两侧少年的下腹。那两个少年顿时像被抽干了力气的木偶，捂着肚子惨叫着弯下了腰，趁三人痛苦倒地、无暇顾及之际，男孩向巷子外狂奔而去。

　　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激起地面上阵阵水花。

　　“砰！”一阵沉闷而有力的□□相击声如惊雷般炸响。

　　芜昭踉跄着向后半步，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的双手迅速向前伸出，稳稳扶住了怀中人。

　　定睛一看。

　　一捧泛着冷光银黑白色相间的发丝伏在他的胸口，浑身发抖，泪水簌簌滚落传来湿意。

　　男孩双手抵在芜昭胸口轻轻用力，慌忙倒退三步才停住脚步，破碎的道歉声混着喘息交织在一起声。

　　“对、对不起……”

　　清澈的异瞳直直落入芜昭的眼中，男孩的右眼是一只澄澈如金阳般耀眼的金色，另一只则似雾霭笼罩下的淡灰色。

　　异瞳与银黑长卷发为这个慌乱的男孩增添了怪异的色彩，明明是十六，十七的模样，却因头发颜色的交织，既有年老之色，又显的更加神秘。

　　那脸庞，芜昭心尖一颤。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尖，还未等他细想，身后的三个混混已追了上来。

　　“小绵羊，你还挺能跑！”为首的嘴里骂骂咧咧，看着近在眼前的男孩。

　　说罢，领头的扬起粗壮的胳膊就是一拳挥向男孩后背，这一拳力道十足。

　　眼见着就要落在男孩瘦弱的身上，芜昭眼疾手快，将身旁的男孩护在自己身后，领头那拳头擦着他的衣袖而过，带起一阵劲风。

　　混混小弟们见有人阻拦，看了看芜昭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男孩，随即爆发出嚣张的笑声。

　　“哟呵，看看，看看，来了个多管闲事的。”

　　领头的使了个眼色，俩人领意，呈半包围之势缓缓逼近芜昭和男孩。

　　黄毛的混混，阴阳怪气地朝着身前的少年说：“识相的话就赶紧让开，别坏了哥几个的好事儿。”说着，还故意晃了晃手中明晃晃的匕首。

　　“那就一起吧。”领头看着身后的男孩又道：“小绵羊，你会后悔让他帮你的。”

　　男孩躲在芜昭身后，身体仍在止不住地发抖，双手紧紧揪住芜昭的衣服下摆。

　　“哥哥……”

　　芜昭的身体微微一僵，那一瞬间，仿佛让他以为是八年前，芜昭缓缓地抬起手，手掌轻柔地覆在那紧紧抓着自己腰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以作安抚，仿佛在告诉对方：别怕，有我在。

　　紧接着，芜昭的面色陡然一凛，犹如寒冬腊月里的坚冰，冷峻得让人不寒而栗。

　　面色一凛，冷峻如冰，没有半句废话，脚步沉稳而迅速地向前踏出一步，迎着为首的那个混混径直而去，反手一拳挥出。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为首的痛呼着倒退几步，其余俩人见状，恼羞成怒，一拥而上将芜昭团团围住。

　　一时间，巷口弄里光影交错，拳脚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混作一团。

　　男孩蜷缩在墙角，凝望眼前的少年，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没一会功夫，混混们软绵绵地瘫倒在地，领头看着眼前狠戾少年双目赤红似染了血，似乎像是下一秒也能扑过来弄死他的少年。

　　领头的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大……大哥……我们错了，我们不敢了。”

　　“滚！”

　　这一声怒吼挟着凛冽的气势，瞬间镇住了在场所有人，混混们面色煞白，手中的武器哐当落地，手忙脚乱地扶起受伤的同伴落荒而逃。

　　芜昭缓缓转过身朝着男孩走去，他的衣衫整洁如初，身上不见半分伤痕，唯有目光柔和下来。

　　“没事了，他们已经走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安抚。

　　男孩喉头滚动，哽咽着挤出一句：“谢谢你。”

　　那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高高肿起，衬得一双异瞳愈发夺目，眼底深处氤氲着化不开的再次相见眷恋与怨恨的两极分化。

　　那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芜昭的身影，芜昭竟莫名生出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仿佛这面容早已刻在了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他微微蹙眉，轻声呢喃。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与迷茫，试图从男孩的脸上找到解开谜团的线索。

　　只见男孩微微一怔，眉梢的雀跃还未完全舒展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惨白，他摇了摇头，言语十分肯定。

　　“没有，我们从来没见过。”

　　芜昭眉心不自觉地轻蹙起来，脑海中拼命搜寻着关于男孩的过往记忆碎片。

　　可那些片段记忆就像被风吹散的云雾，怎么也抓不住。

　　芜昭揉了揉太阳穴，他想他大概想多了，他怎么可能认识这样一个奇怪的男孩呢，如果见过应该很深刻才对。

　　加上今天晚自习还出奇的睡着了，而且现在还无缘无故救了这个男孩，这些都不是他的做事范围以及风格。

　　救了男孩，芜昭也没打算多呆，他转身准备离开时，一只脏兮兮的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角。

　　芜昭低头望去，男孩仰起脸庞，那双湿漉漉的眼眸里盛满无助，像被遗弃在雨夜中的幼猫，蜷缩着身子寻求庇护。

　　“哥哥，我能跟你一起回家吗？”

　　男孩的可怜并没有让芜昭动容，芜昭没有思考便甩开了对方紧紧拽着自己衣袖的手，他转身走得干脆利落，他不会再因为一句话再做违背自己原则的事，

　　芜昭的举动回答了男孩的问题，男孩咬了咬嘴唇，眼中闪烁着倔强与执着，他默默地上前跟上了芜昭的脚步。

　　雨水混合着泥土形成黏稠的浆糊，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的声响。

　　芜昭在楼道口骤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目光中透露出明显的厌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但年纪相仿的男孩。

　　“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我对收留小孩，当父亲不感兴趣。”

　　男孩听了这话，只是将脑袋瞬间耷拉了下去，一声不吭。

　　芜昭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男孩似乎是铁了心要缠上自己，但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男孩的行为，难道随便一个人救了他，他就要跟任何人回家吗？

　　再者在他的世界里，从未有接纳任何人打算，他有自己的人生轨迹要去实行，没空将心思花在其他人身上。

　　芜昭自顾自上了楼走到门前，掏出钥匙利落地打开门，自始至终连一个余光都未曾落在身后的男孩身上。

　　便“砰”的一声将厚重的门板重重合拢，将门外令人不悦的纷扰，统统隔绝在那道冰冷的屏障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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