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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夏、质、瑾
蜀寒天看着被青铜钟罩住的夏瑜,眼中得意之色一闪而过,而后又变作了那副不染尘埃的高洁仙人做派,朗声道:“我凌云峰今日终于将罪贼夏质瑾捉拿,终得替天行道!”
他翻手将青铜钟变作刚刚好可以罩住一个人的大小,声音越发激昂,“今日,就是他夏质瑾的祭日!”
“我凌云峰,以夏瑜之骨血,告祭诸天袍泽仙灵,以告慰诸位在天之灵!”
“以夏瑜骨血祭天!”
“以夏瑜骨血祭天!”
“以夏瑜骨血祭天!”
众修士义愤填膺,齐声高喊,声浪如海潮堆叠,越来越浩大,几乎充斥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
蜀寒天抬起头,望向天边烈阳,脸上喜色便显露了出来,他一挥袖,“既如此,我便依照圣女之命,将罪人夏瑜押送至恶渊,将其堕入这无尽深渊之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此言一出,议论四起。
“恶渊?那种鬼地方,连死人进去一时半刻的,三魂气魄都保不住,何况死人……”
“这夏质瑾虽然是恶,可也是因走火入魔才……”
“这种人,留着就是祸害,就是把他杀了,他那相好指不定还想把他三魂七魄拼全了,让他再入轮回,还要再续前缘,呵呵。”
“罪不至此吧……”
蜀寒天闭目凝神,对下方的议论依旧置若罔闻,他捋着长须,再无其他动作。
“好,干得好,圣女英明!”
不知下方谁说了一句这话,渐渐的,人们的口风便调转了,嘴里都只喊道:“圣女英明!”
蜀寒天再度睁眼,指向下方的夏瑜,“既然诸位都如此认同,便依照圣女懿旨处置罢。”
恶渊,乃上古遗留下来的战场。曾有人言其堆积尸体如山连绵不断,蜿蜒万里,集怨气无数,鬼影橦橦,阴气血气遮天蔽日,其方圆万里寸草不生,阴孽横生,祸乱人间。
若是活人于此,不过几日光景,便会被此处阴孽之物吸成枯骨一副,连三魂七魄也被恶鬼蚕食殆尽。就是修士,也不敢在此多留,怕会被生生扯入走火入魔之境。
至于堕入恶渊最中央阴邪之地最盛的悬崖,从古到今,从未有过。
对于此处何故阴气如此深重,议论纷纷,传说,此地乃是大魔死后融骨之地,那悬崖之下便是十八层修罗炼狱,大小魔修死后,其身不死,其魂不得入轮回,便都在此处沦为无智的大小修罗鬼。
至于真相如何,无人得知。
蜀寒天带着一干高阶修士慢步步入恶渊之中,朝着最深处的悬崖走去。
他们身上都布了高阶屏障,仿佛是为了更好折磨夏瑜,他们没有给他布置任何防护,只是拉着他四肢的铁索,慢慢走着。
夏瑜一开始还能勉力支撑行走,奈何刚刚一场大战已经消耗太多,又兼之恶渊之中阴邪遍布,后续实在难以为继,倒下了。
他们拖着他,一身白衣早已被脏污的黑血染透,长发散落逶迤于地,身体也因邪气侵蚀而溃烂发脓,形容狼狈。四肢被无力地拖行着,躯干与粗粝的地面摩擦,鲜血淋漓。
实在是再惨也没有了。
夏瑜却仍是大笑着,笑声凄厉绵长,在幽幽恶渊之中回荡着,让在场其他的修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痛快,痛快啊!你们就这样折磨死我!来啊,我怕你们吗!”
蜀寒天皱皱眉,没再维持那副仙风道骨的假样子,眼中是不再掩饰的厌恶与得意。他让修士们停下拖动,俯下身,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靠近夏瑜。
瞬息之间,那张脸居然崩裂出许多如树皮一般的薄块,那些薄块眨眼又化作尘沙,被邪风吹拂而去,底下露出了一张莹白如雪的桃花面。
“蜀寒天”抬眸,一双泫然欲泣的桃花眼之中是奇异的粉瞳,夺魂摄魄,再往下,又是小巧精致的鼻与丰满鲜红的唇。
她一笑,唇边绽开两个小小梨涡,声似风过银铃,悦耳婉转,“好久不见,夏、质、瑾。”
夏瑜抬起头,凌乱不堪的发间露出一双红丝遍布的眼,目光如刀尖般凌厉地刺向眼前之人,“洛、南、伊——”
洛南伊直起身,莲步轻移,动作之间欢快雀跃,还带着少女的娇俏。她将额边一缕碎发别至耳后,连语气也是轻快的,“其实,诶呀,你本来不会死得这么早的。”
“可是啊,你却把他抢走了。”
“你知道吗?我才是这世间天道的宠儿,而莫豫北,他一定是我的夫君。”说到此处,她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故作少女娇羞的情态。
夏瑜嗤笑一声,“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东西一定是天注定的。”
洛南伊蹲下身,睁大双眼,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诶呀,那就是你孤陋寡闻了。质瑾呐,你没见过,不代表这世间没有啊。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知道吗?”
她拨开夏瑜乱糟糟的发,端详着他狼狈却依旧俊秀得惊心动魄的脸,“真可惜,你这张脸长得也不错,若是你识好歹,我也可将你纳为男宠啊,哈哈哈哈哈。”
“你挺恶心的,老太婆。”夏瑜冷冷道。
洛南伊听闻这话,反手便是一个巴掌,“啪”地一声,夏瑜的脸上便浮现出一个通红的掌印。
她踩着夏瑜因为痛苦而痉挛着的手上,慢慢发力,直至听到一声声“嘎啦”的脆响——夏瑜的手骨一寸寸崩裂了。
洛南伊居高临下,“别太把自己当个东西,你就不恶心了吗?死断袖。”
“你们,不过是供我取乐的东西,哪里有你们说不的权利?尔等性命攸关,不过我翻掌之间。”
“呵呵。”夏瑜还是冷笑着,“那你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得到他的人呢?”
“为什么?他还是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
“你的权利呢?奏效了吗?”
这几句半真半假的话却彻底惹怒了洛南伊,那张笑脸直接冷了下来。“都是你!要不是你使那些手段……”
“我没有使过任何手段,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囚禁我,我早已自行了断。”
“你们这些人,真是将这个世间,变得太无趣了。”
……
洛南伊怒火已然滔天,她红唇一勾,轻声道:“好呀,既然如此,那你便先去死了。你死之后,便是我与他的成亲日子。”
“届时,十里红妆,天地同喜,我会装你的血,为我染红我的嫁衣,好不好?”
夏瑜闭上眸,心中犹如被万千针刺扎中,喉头涌起一片腥甜,眼角渗出两行血泪。
洛南伊见他周身即将枯竭的灵气气息凌乱不堪,便知道他被自己的话激到了。她得意地抬起手,正打算让人将夏瑜的血抽个干净,再将他扔下悬崖。
谁知,夏瑜却突然爆起,周身灵力震荡起来,直直奔向悬崖。
“捉住他!”洛南伊声音尖细,“他的血还没抽!”
众修士正要向前,却见夏瑜已然决绝地跃了下去,原地只剩下一股子夹在血气之中淡淡的兰花香气,不多时,香气也随风散了。
众修士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耳边只余洛南伊尖利的喊叫。
夏质瑾,死了。
若说是直直堕入恶渊最深处的渊崖,只怕夏瑜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夏瑜的身体极速下落着,像一块千疮百孔的破口袋,在空中被不断奔涌而上的恶鬼撕扯嗜咬着。
崖边黑云集结,几乎迷了夏瑜的眼,他看不到什么了。
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慢慢被分割,被弄烂,感受着万虫噬咬之苦、剜眼拆骨之痛,再重新被这些天杀的恶鬼再次拼起来,再重来一遍……
他痛得麻木,身体却不能由他掌控,只能任由恶鬼们揉圆搓扁。
算了,至少,自己的死,自己还能决定。他就这样想着,静默地承受着所有的一切。
只是这崖高得无穷无尽,仿佛进入了无休止的轮回,逃不脱,挣不得,就这样活生生地受着,连昏过去都是奢望。
到最后,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时候,这漫长的痛苦终于到了一个终点,戛然而止。
他没了意识。
真正地死了。
无色天上,淮阳台上。
无色天乃传说中仙人居所,自是烟雾缭绕,华丽非常,而淮阳台更是其中翘楚,台上房屋无顶,全是由仙树晶莹剔透的繁枝茂叶织成,四周墙壁借由白玉所砌,碧绿的夜明珠镶于其上,泛着莹莹蓝光。
夏瑜自淮阳台上幽幽转醒,便见满目琳琅繁华。他躺在一处小榻之上,面无表情地想:原来地府居然是如此繁华之地么?
他旁边款款走来一位身着华贵,气度雍容的女子,站定在他身躺着的榻边,莲口轻启,“你醒了。”
夏瑜循声望去,见这女子手上还抱着一只猫。那猫膀大腰圆,体型可观,毛发油光水滑,周身墨色,唯四足与小眉上一点白,整个身体还被一长长红绸环着。那小小的白眉此时皱得死紧,碧绿如玉的眼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夏瑜无来由地觉得,这猫正在窥视着他。
他一皱眉,那猫就别过头去舔自己的前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那女人见他半天不说话,只盯着自己怀里的猫,也不恼,好脾气地笑了笑,“你怎么不说话?”
夏瑜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一双眼睛便漠然地看向那女人。
“你想我说什么?”
女人将猫放下,坐在离榻边不近不远的贵妃椅上,手托雪腮,看着他,“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我如今是生是死,身在何处?”
“非生非死,身在无色天。”
夏瑜瞳孔颤了颤,匪夷所思,“无色天?”
女人对他的反应感到很满意,“对啊,无色天,仙人之居处。”
“吾乃此地之主——夏桑。”
夏瑜回归平静,“哦,所以呢,为什么会在这里。”
夏桑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说起来,你的命也算不错,修仙之路顺遂,只是情路坎坷非常。若不是这情之一字,想来你已经早早飞升,与我同列仙班了。”
“所以呢?”他的语气仍是不咸不淡。
夏桑不再费话,“你可知,你做了天道的挡路石。”
夏瑜嗤笑一声,“我何德何能。”
“可你就是这么有本事了。”夏桑反唇相讥。
“天道创你们这方小天地之时,遵的是一本《情淮》。此书不过烂俗话本一部,讲的是你那好师弟莫豫北与凌云峰洛南伊的爱恨纠缠,哪知,莫豫北没和洛南伊好上,倒是对你情根深种。”
“天道见你们不遵其道,当即怒不可遏,屡次朝你们使绊子,可你们就是不得其道。天道无法,唯有把你抹杀了事。再强压莫豫北与洛南伊结姻。”
“原来如此。”夏瑜无力地闭上眼,如坠冰窟。
多么可笑、儿戏的理由。又是多么无道,竟能因为两个人顺从本心,便能将他们两个人的一辈子都毁了。
他再睁眼,声音嘶鸣喑哑,“现在算什么?杀人诛心?要我认清楚自己的一生是多么可笑吗?”
夏桑勾唇一笑,笑容之中终于多了几分真心,“那你,认清了吗?”
夏瑜闭嘴不答。
夏桑也不急,“你若是认清了,重来一次,也未尝不可。”
“什么意思?”他猛然看向夏桑,眼中情绪不明。
“这一世,天道虽达到了目的,但终究不满意,觉得他们二人始终不是情投意合,便要再来一世。你有了此世历练,他们二人情缘自是不会再有差池。”
“而你,也能多一个得道成仙的机会不是?”
夏瑜垂眸,鸦睫之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似一片无人可窥探的禁地。半晌,他坐起身,堪称恬淡地一笑,“好啊”。
那声音很轻,夏桑却听得分明,她抚掌笑起来,“好孩子,就等你这句。”
她一挥手,夏瑜眼前便成了一片花白,只听闻耳边余音:“去吧,天道仁慈,赐你再活一世,切记不可逾举。”
夏瑜笑容越阔越大。
好啊,好啊,让我再来一世。既然你们前世都不能左右莫豫北情意半分,只能将我毁得体无完肤,那这一辈子,你们也休想操纵我!
莫豫北,我还是要爱!
至于……洛南伊……
他眼中精光一闪,神情癫狂。
我要杀了她!
夏瑜被一圈暖光包裹着,顷刻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那肥猫跳上夏桑的腿,口吐人言,“你不怕他不遵吗?”
夏桑摸着肥猫油光水滑的皮毛,漫不经心,“人各有命,不必在意那么多,再者,天道又不是吃素的……”
那猫正被她摸得舒坦,突然想到了什么,全身毛都炸了起来,“不是还有那个人吗?他也……”
“那我们就管不着啦——”
淮阳台上烟雾缭绕,夏桑眼中氤氲着雾,像是看到了很久以前的事,神色漠然,呢喃道:“天高苍,地低茫,两世来去忙忙。生离悲,死别苦,两泪如雨下,湮没雾尘中。求不得,恨不能,心如千丝绞,眼如巍污照。寝不能,食无味,思绪如泉涌,万万皆死机。思来又想去,哭笑又奈何,没缘法,没缘法,不如且做客淮山,权当梦一场……”
“想来,也应该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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