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生花

　　沈烬六点被闹钟震醒。
　　她没睡好，梦里全是猫叫，一声叠一声，像哭。醒来时左手腕的毛巾已经散开了，血迹干透在床单上，暗红色，像张旧报纸上的印章。
　　她盯着那块印记看了几秒，然后坐起来，把床单卷成一团，塞进洗衣机。洗衣机也是坏的，只能转半圈，她调了脱水模式，让它空响。
　　妈妈已经去上班了，桌上留了半碗白粥，表面结着膜。她拿筷子捅开，三口喝掉，烫得舌头发麻。妹妹在里屋咳嗽，她进去看，妹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说："姐，我梦见蛋糕了。"
　　沈烬说："嗯。"
　　她没解释为什么没有蛋糕。她从书包里摸出那三张纸币，这次压在妹妹的作业本下。妹妹看见了，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姐，你哪来的钱？"
　　"奖学金。"沈烬说，"快起来，上学要迟到了。"
　　她出门的时候，天还是灰的。巷口的早餐铺刚冒烟，她走过去，老板娘招呼她："今天还是馒头？"
　　她点头，递过去一块钱。老板娘把馒头塞进塑料袋，热汽糊在透明膜上，像雾。她接过来，塞进校服口袋，贴着大腿，很烫。
　　走到公交站，她才开始想今天周几。想了很久，记起是周四。周四有班会，要公布月考成绩。她考得不差，差班前十名，够她继续混日子。
　　车来了，她刷卡，滴一声，余额不足。她低头看，剩下一块八。她投了硬币，走到最后一排，靠窗坐下，把馒头拿出来，慢慢啃。
　　公交穿过半个城市，从老城区的平房开到新开发区的楼盘。她看着窗外，想象那些亮着灯的房子里，父母应该还在睡觉，孩子应该还在赖床。家庭这个词，应该是热的，像刚出笼的馒头。
　　她的馒头已经凉了。
　　到学校是七点十分，校门口挤满了人。她低着头往里走，听见有人叫她名字。是差班的班主任，教数学的，姓刘，四十多岁，发际线后退得厉害。他喊她："沈烬，来办公室一趟。"
　　她跟着走，手里还攥着半个馒头。刘老师没看她，边走边说："你这次月考，数学142，全班第一。"
　　她没说话。她知道这个数字，昨晚对答案的时候就算过了。
　　"但是你物理没及格。"刘老师说，"化学也只有61。沈烬，你偏科太严重了。"
　　她还是没说话。办公室里还有别的老师，她看见尖子班的班主任，姓王，教英语的，正在训一个学生："江执，你这次英语只有135，怎么回事？"
　　她停下脚步。
　　江执站在王老师桌前，背对着她，很高，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特别挺括。他没说话，低着头，像在听，又像在走神。
　　王老师继续说："你哥哥当年可是高考英语满分，你……"
　　"老师。"江执开口，声音很轻，"我下次注意。"
　　他的声音和两年前一样，没什么起伏。沈烬记得高一那年，学习小组讨论到很晚，他也是这样，说一句"我下次注意"，然后就把所有人都不会的那道题解出来了。
　　王老师显然不满意，还想说什么，刘老师把她拉到旁边："别看了，人家尖子班的事。"
　　他递给她一张成绩单，上面用红笔圈了她的物理分数。他说："沈烬，你这样下去，高考很危险。你家长要不来学校一趟？"
　　她说："他们没空。"
　　"电话总能打一个吧？"
　　她抬头看刘老师，眼神很静："老师，我家长要是知道我没考好，会让我退学的。"
　　这是她第一次对老师说谎。她妈妈不会让她退学，她妈妈根本不知道她考了多少分。她妈妈现在应该在流水线上，站着，手里不停，脑子里可能还在想怎么跟老板说，能不能预支下个月的工资。
　　刘老师愣了一下，然后叹气："那你回去吧，自己多上心。"
　　她转身出门，经过江执身边时，他忽然侧了下头。她没看他，但她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左手手腕上。她用袖子遮了一下，快步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全是人，月考成绩单贴在布告栏上，红纸黑字，密密麻麻。她没去看，她知道自己的位置，差班第十，年级排名三百开外。
　　她往差班教室走，楼道拐角的窗户开着，风吹进来，把她的刘海吹起来。她伸手去拨，听见有人叫她："沈烬。"
　　是苏晴。
　　她高一的同桌，也是她唯一还说话的人。苏晴在尖子班，和江执同班。她跑过来，气喘吁吁："你看见成绩了吗？你数学居然142！"
　　沈烬说："嗯。"
　　"你手怎么了？"苏晴突然抓住她手腕，"怎么有血？"
　　沈烬抽回来，用袖子盖住："划伤了。"
　　"你……"
　　"没事。"沈烬打断她，"你该回去了，早读要开始了。"
　　苏晴没动，站在原地看她，眼神很复杂。沈烬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同情，或者愧疚。她不需要这些。
　　她说："我真没事。"
　　然后她转身走了，留下苏晴一个人站在风口。她走回差班教室，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有人在补作业，有人在吃早餐，有人在看手机。她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把馒头从口袋里拿出来，继续啃。
　　馒头已经彻底凉了，咬在嘴里发硬，像嚼一块木头。
　　她嚼得很慢，看着窗外。对面是尖子班的教学楼，三楼最左边那间教室，窗帘半拉着，她看见江执的影子从窗前晃过去，一闪即逝。
　　她低下头，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她摸出来，是江执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哪题？"
　　她看着屏幕，想起凌晨2:21，她给他发的那个"能"字。她没想到他会当真。她以为他早就睡了，像他那样的人，应该作息规律，不熬夜，不抽烟，不自残。
　　她打字："没哪题。"
　　发送。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很久，只有一句话："你的手，最好去医院。"
　　她没回。她关掉手机，塞进抽屉里。早读的铃声响起，语文老师走进来，开始抽查背诵。她翻开书，找到《赤壁赋》，开始默读。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她读得很轻，像在念给自己的悼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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