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火

　　沈墨的世界沉入一片永夜。

　　医疗部的白噪音在耳边嗡鸣，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刻板。他靠在床头，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一种更彻底的“无”——连黑暗的形状都不存在的虚空。

　　失明比他预想的更难以适应。预言能力没有消失，却变得支离破碎，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闪过混乱而无意义的色块与片段。最大的讽刺莫过于，他能“看见”无数可能的未来，却看不见此刻自己指尖的方向。

　　“恢复情况比预期好。”林教授的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轻松，“视觉神经只是暂时性休眠，不是永久性损伤。”

　　沈墨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戳穿导师善意的谎言。他“看”见了自己视网膜上不可逆的坏死斑块，那是强行扭转一个S级强者死亡节点必须支付的代价。他用目光交换了陆临渊的生机，很公平。

　　病房门被推开，一股熟悉的、带着硝烟与炽热气息的能量波动靠近。是陆临渊。他周身的火焰异能比往常温顺许多，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感觉怎么样？”陆临渊的声音有些生硬，显然不擅长安慰人。

　　“还好。”沈墨转向声音的方向，脸上浮现一个浅淡的笑容，“至少不用看那些烦人的报告了。”

　　陆临渊沉默了片刻，将一个温热的纸盒放在他手中：“食堂的南瓜粥，周锐说你喜欢。”

　　沈墨微微一怔。他确实喜欢，但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预言家总是知道太多别人的事，自己的喜好却鲜少被人知晓。他小口喝着粥，甜糯的温度从食道滑入胃里，稍稍驱散了失明带来的寒意。

　　“为什么？”陆临渊突然问，声音低沉，“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

　　沈墨放下勺子，空洞的灰色瞳孔没有焦距：“我看见了蚀骨者首领的自爆模式。如果你当时强行用火焰护盾格挡，爆炸的核心温度会瞬间点燃你体内的异能回路，验证我最先看到的那个未来。”

　　“所以你就用身体挡在我前面？”陆临渊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用你的眼睛换我的命？谁给你的权力做这种决定！”

　　“不是交换。”沈墨平静地纠正，“是选择。在那一刻，这是我所能看到的唯一最优解。”

　　陆临渊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音。他在病房里踱了几步，火焰的能量不受控制地溢出，让室温升高了几度。

　　“听着，预言家。”他最终停在床边，几乎是咬着牙说，“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不需要任何人用自我牺牲来拯救。下次再敢这么做，我……”

　　“你会怎样？”沈墨抬起头，无神的眼睛“望”着他。

　　陆临渊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着沈墨苍白而平静的脸，那双曾经能洞悉未来的灰色眼眸如今只剩一片空茫，所有狠话都变得苍白无力。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颓然坐下。

　　“没有下次。”他硬邦邦地说，“从今天起，你的安全由我负责。在你恢复之前，我就是你的眼睛。”

　　沈墨想要拒绝，但陆临渊不给他机会。这个男人一旦做出决定，就像他的火焰一样不容置疑。

　　接下来的日子，陆临渊几乎成了沈墨的影子。他带着沈墨熟悉失明后的生活，用最直接甚至粗鲁的方式——“这是门框，高度到我下巴，记一下”、“往前走五步有台阶，一共三级”、“你的笔在桌面右上角，离边缘十公分”。

　　奇怪的是，这种毫不温柔的引导，反而让沈墨更快地适应了黑暗。陆临渊的存在像一个灼热的坐标，在无尽的虚空中为他定位。

　　更奇怪的是沈墨的能力。失明后，他的预言不再是清晰的画面，而更像一种“感觉”。而当陆临渊在身边时，这种感知会变得格外敏锐和稳定。

　　一次针对性的能力测试中，林教授要求沈墨预测一个小型物体的未来轨迹。沈墨独自尝试时，只能捕捉到模糊的波动。当陆临渊将手搭在他肩上时，那些混乱的波动瞬间变得清晰——他“看”见了测试小球在三秒后的精确落点，分毫不差。

　　“难以置信！”林教授看着监测数据，声音激动，“陆队长的能量场像是一个放大器，或者……稳定器？它中和了失明带来的干扰！”

　　陆临渊皱眉看着自己的手，他也感觉到了。当接触沈墨时，他体内躁动的火焰会变得异常平静温顺，仿佛找到了锚点。

　　一种微妙的共生关系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这天深夜，沈墨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睡衣。他梦见陆临渊在火中焚烧的景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他下意识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

　　一只有力而温暖的手立刻握住了他的手腕。

　　“做噩梦了？”陆临渊的声音从床边的椅子上传来。他竟然一直守在这里。

　　沈墨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陆临渊的手很烫，像一块烙铁，但那温度奇异地安抚了他内心的恐惧。

　　“我又看见了……那个未来。”沈墨低声说，“但它不一样了。火焰不再只是毁灭你，它……包裹着你，像一件活着的铠甲。”

　　陆临渊沉默着，没有松开手。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沈墨手腕内侧脆弱的皮肤，那里能感受到急促的脉搏。

　　“沈墨，”良久，陆临渊开口，声音在黑暗中低沉而清晰，“如果我的命运注定与火相伴，那么我要学会掌控它，而不是被它吞噬。你愿意帮我吗？”

　　沈墨看不见陆临渊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那份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请求。千万种未来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闪烁，绝大多数依旧指向悲剧的终局，但其中几条细微的支流，却隐隐透露出不同的光亮。

　　他反手握住陆临渊的手，指尖触及对方掌心那些因常年操控火焰而留下的细微灼痕。

　　“好。”沈墨说，“我帮你。”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病房内，失明的预言家与掌控火焰的战士双手交握，在黑暗中许下了一个改变彼此命运的承诺。无人知晓，这个承诺将在这座光暗交织的城市里，点燃怎样一场无法预料的燎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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