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深空】沈星回短篇集

　　时间旅行对所有人类非人类，或者生物非生物都有天生的吸引力，这种莫大的吸引力大概就跟黑洞坍缩时候产生的能量相媲美，如果有人能在2048年的今天说自己发明了时光机器，大家会说“哇你就扯吧”，在3000年则是被新人类（到那时是新外星人）鄙夷“这都是几百万年前的老古董了”，而在这之前，在这之前的很久，久到时间被量子宇宙化为可视物，穿越时空还只是个传说的时候。
　　那时候的我，为了找一个人，独自在这条空旷的路上走了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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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有尝过桂圆干吗？桂圆干跟新鲜桂圆很不一样，经过暴晒脱水之后会产生一种独特的风味，就像是宇宙中持续不断燃烧到快要死掉的太阳仍然有这样的力量在其他生物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这颗在我嘴里滚动的桂圆干也因此被篡改了基因，变得有了宇宙的味道。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这种独特风味是好吃的，以至于我坐在便利店面对行人的横排座椅上半倚在窗前，像是一滩融化的考拉在用自己灵活而智能的手指完成进食活动。
　　“咔咔咔”棕褐色的外壳十分松脆，用拇指和食指联合用力一按便轻轻松松露出里面那颗小小的，黑色的果实，原本水灵多汁的桂圆肉蒸干后居然是完全的黑色，一点杂质都看不见，该说这至始至终贯彻到底的纯粹很值得我学习吗？我随手把甜甜的桂圆丢进嘴里，又流水线作业吐出跟果肉同色的果核，再将破碎的壳一起丢进垃圾桶，整个过程花费不到五秒，电子零件厂的员工见了都要惊叹后生可畏。
　　要知道便利店里能遇上我最爱的桂圆干是一件堪称路上捡钱的幸运事（还是捡到一百的程度），能够意识到桂圆干重要性的、英明神武的店长让我觉得下次来也许应该带一面定制的锦旗送他，算是一种报恩行为。
　　纷飞的思绪拉回，其实我今天来这个便利店是为了买其他东西，比如一包口香糖，事先声明我其实并不喜欢吃除了甜味素一无所有像是固体胶一样的东西，只是家里的春联摇摇欲坠着马上要回归土地妈妈的怀抱，而今天距离它领证上工还不到三天，这个罢工的意愿太强大，我实在是阻止不了，于是不得已来找外援，那么要选绿色的外援先生还是粉色一大罐的外援小姐......
　　“如果要选的话，可能还是最旁边那款黑色的比较和你口味。”头顶上有比白开水还淡的嗓音给出了建议，我转眼去看被推荐本糖的形象，很好正直严肃，十分符合面试官要求，就是你了！（实际上都没差只是为了不驳这位先生的面子）
　　我很少遇到好心人，这句话听起来很惨实际上也很惨，在长长短短的记忆里我似乎运气并不算好，在需要帮助时伸出的援手大多都有其目的，但仔细想想这是很正常的事，无条件才是最难满足的，而我两手空空，一向付不起昂贵的价格。
　　好心人有着跟声音一样淡的头发，看起来不太像染的，以及一双，我形容不出，但极美极深邃的眼睛，他长得俊秀，也熟悉，穿着店员统一制服，平板整洁得不像是他能打理出来的样子，普普通通，还是那样温柔。
　　“谢谢，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青柠？”我回以礼貌的微笑，言语毫无破绽，他看起来似乎也有些困惑，那是下意识的直觉让声音先于意识告诉我，是了，为什么呢？
　　毕竟家里的零食柜里最常见的膨化食品就是青柠味的薯片，而我只要乐事，并曾用“青柠这么清新的味道就算撒在沙发或者床上都完全没问题”来狡辩抵赖，不过这样的借口很显然躲不过制裁，所以最后也会是我乖乖把战场收拾完毕，这当然也是一种神圣的工作了！至少我说神圣就是神圣，我还要把法官先生也拖来做这个神圣的工作。
　　在他开口前我又补上一句，“不过我不需要那么多，所以还是换成这个吧。”我避开了黑色小盒装的其他品牌口香糖，最终还是拿了一小条绿箭，他好像在愣神，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而我看着他。吃完的桂圆干早就付过账，也被我原地毁尸灭迹了，我只会带着这一小条口香糖走回街角对面的家，带它做完它该做的事。
　　“......”不合时宜的沉默，沈星回并没有为某刻不该有的言语负责的意思，他熟练地用条码机扫入口香糖的身份信息再然后出现赎身价格，我利落地付了，就是如此简单，并且我稍稍替店长感到遗憾，也许他不会收到我的锦旗了。

　　直到走出感应式的自动门，我依然能感觉到视线，牢牢钉死在我身上，展现前所未有的攻击性，像是觉得我意识不到这视线的存在，抑或是意识到了也无所谓，这让我接近无奈了，我理所应当用正常人的速度走在街道上，车水马龙各色灯火已然比夜色更先上演，行人喧闹跟市井的烟火把我拽离了视线的归处，拽离那一小片真空地带，这感觉熟悉，可而后涌上来的其实是陌生居多。
　　我恍如隔世，我劫后余生，数不清是在第几个亿万年前遇到刚才的情况，对视的瞬间我更是连怎么爱人的方法都被袭击得复苏了，这是明晃晃的偷袭，而我完全丢盔卸甲，好在敌方与其说是进攻，实际上白旗举得比我还快，于是毫无硝烟的战场上两人都直挺挺地立着，没有赢家。
　　时间让我比从前长进的一点就是我忍住了将好久不见脱口而出的冲动，这四个字实在是匹难以驯服的野狼，非要在每次危急时刻褪掉乖顺的外衣来反咬我一口，说出去就是露馅，没说就是漏点汤汁，其间的区别我还是能分清的，此地实在是不宜久留。
　　深夜，透过一小角窗棂我看向看了千百年的天空，城市里的星星看运气出没，或者说它们要碰运气才能看见我凌晨三点还睁着的眼睛，今夜无云，所以难得的，星子略微点缀在黑色沙地间，捞起一把会随之流走，在过往很多黢黑的夜里，我找不到星星，只有惨败的月光亘古不熄，我就学会想象漆黑一片我看不见的地方，也存在无数正熠熠生辉的，曾经燃烧着的星体，它们大多有着明确目的地，于是路过双眼只留下一小段拖尾的痕迹，等到了归处，会像是我见过的潮湿草地间，成群萤火虫睡眠时，那样随着呼吸闪烁，暗淡，复而点起的微光，在风里浮动，是夜色奔逃后遗落在人间的星星。
　　抱歉，可能用不上你了，我望向床头柜孤零零的一条口香糖，绿色包装在月光下裹了一层幽幽的光晕，我从未对糖果有特别偏好，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为了防止我的星星又一次破碎，这都是必要的牺牲，不过——

　　既然都是浪费，那被我嚼一嚼吐掉还能泄愤。

　　所以这就是飞驰在国道上的我手边放着一支绿油油口香糖的原因，身经百战的英雄该有她最趁手的武器，而此刻对于我来说，就是嘴里每咀嚼一次都会让心情好转一分的黏糊糊糖类。

　　夜风比我想象得要舒服太多，我原以为目前大致还算深冬的日子，舍弃掉了笨重的四轮代步工具选择了简单的机车会让我被凛冽的海风吹成傻子，不过很幸运今晚的一切都在眷顾我，可能快要下雨，空气中隐隐黏着些咸味，夜色里重叠翻卷的浪花送来阵阵白色泡沫，那白要比平日里亮上不少，几乎盖过远方灯塔好心投射来的幽光，循环，永不停歇的潮声混合着呼啸的风，不得不说自在极了，我又是多少年没有这样自在过？
　　我实在是记不清了。

　　沿海城市喜欢在环海公路边上浇一路矮矮的围挡，绝对不会高，因为这样影响观光客欣赏大海随时不顾一切的美丽，但也不能太矮，以防心大的掉下去，至于像我这样既不会傻到掉下去，又不至于因为这么一点点高度就吓得夜不能寐的普通人来说，带着一瓶啤酒趁着夜风坐在上面看风景，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我不爱喝任何酒味过重的饮品，啤酒果酒与我而言都带着作物发酵过度由内而外腐败的味道，我不喜欢，说实在酒精不就是这样的东西，但很可惜家里会有人因为这么离奇的理由而彻底免除掉我露出嫌弃表情的可能。
　　破破烂烂的脑子里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我连这也分不太开，不过全都无伤大雅，我只记得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已经完成，而这就足够了。

　　风轻巧地从海的那头吹过来，略过发梢，也许卷了点盐粒撒在乌黑的发丝间，这是风的足迹，夜则是会在黎明到来前在海边投下阴影，以至于纵使太阳升起，深深的深深的大海里，还是会有一片昨夜存在。
　　脚步声明灭，在柏油路间和风声回荡出不稳定的节奏，可他从来温吞，所以只是此夜因我而来的，风的错觉。

　　来人停在我身后不过五六步的距离，风继续流窜于我们之间，一会儿吹吹衣角，一会儿撩撩头发，谁都心知肚明，谁也没开口。
　　任是海也不会如此沉默，“风很大。”我转头看他，沈星回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似乎要证实他的说法，下摆和没束的腰带在风中猎猎翻飞，“要加件外套吗？”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这太傻了，“那你穿什么？”
　　“我穿了两件。”他撩开外套，露出里面夹克的一小块衣角，神色自然，坦坦荡荡。
　　再说一遍，这太傻了。
　　我套上风衣，过长的袖子让我找不着北，费了点工夫把袖子卷上去，期间沈星回坐在了我旁边，好似他本该坐在这里。
　　浪声高过礁石，在漆黑的夜里如同游行的鬼魅，时时处处包围着我们，有云层遮住了月光，于是昏暗愈发昏暗。
　　“——我其实不喜欢吃口香糖。”是的，我不喜欢吃，水泥铸成的围栏离下方灌木丛有点距离，我晃荡着无所依凭的双脚，吐掉了口中索然无味的胶质糖果。
　　肉粉色的口香糖划出一道圆满的弧线，随即“唆”地落入黑暗不见踪影，那双银河般的眼睛盯着这条弧，也掉进了草丛。
　　身旁的青年想了想，“被黏住的树叶之后会和你一样讨厌口香糖吧。”水汽上涌，我变得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
　　可是我好想笑，“这不是很好吗，讨厌口香糖联盟成员除了我和你，现在又多了一棵灌木丛。”

　　沈星回没有立马答话，他笑了，笑意隐在月色里，下一刻又因为聚散的云而明亮起来，我就这样看着那可爱可亲，曾多次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弧度再次出现在眼前，酸涩和伤感几乎瞬时沾满了海水的苦涩，我所有感官都用来抑制马上要落下泪来的冲动，仅仅只是平静地坐在一起就已经花光了我接下来一百年的运气了吧，我这么想着，毫无征兆地手心贴上他温热的脸颊。

　　“沈星回，你来猜猜我叫什么。”我清楚地知道他决不能猜到，于是小游戏成了许多世界里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他眼神乱飘，往左移是火锅泡面薯片之类的答案，往右就是想起了胖球和草莓之类的小生物，总之天南地北，他从没有一次猜对过。
　　无端寒冷的月色下，沈星回的发丝泛着银，他有预感这幕发生过很多次，也许是难以想象的重复让答案变得有迹可循，我看到了不同于别次的表情。
　　沈星回沉默半晌，忽然往我身边靠了靠，然后以一个非常艰难的姿势把头缩在我肩上，那么我的使命是保护柔弱的沈公主——不对，所以为什么粘过来呢？我脑子里千回百转是他撒娇以免去我咄咄逼人质问的种种场景，看来而今也一样。
　　细软的发丝冰冰凉，有种往日我在草原策马奔驰时，缰绳旁飞扬着马儿的鬃毛，我还记得它是亚麻色，被主人整齐编织的辫子在烈日里上下甩动，好似流动的金箔，却又有着月光的温度，随着他力度轻柔地在我肩膀上移动头颅，我感到发痒，痒意传遍四肢，痒得我差点要打个喷嚏，下一秒被他的话语止住。
　　“你想要我知道吗？如果你想的话，”他开口，不用说下句我都知晓，“你记起来了啊。”我打断他，用一种很深刻，很认真，认真到我记忆中大概是从未对他露出过如此神情的认真，“你不要说，好不好。”
　　沈星回，似乎是某刻露出了极少见的被刺痛一般的表情，我可以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所以被捕捉到也是理所应当，心脏是被攥住地生疼，疼到我分不出多余的气力去柔和嘴角，以我最熟悉的方式，一如往常那样。
　　我也不是没遇过他想起我部分信息的时候，大多时候只是零碎的片段，不足以支撑他来寻我，毕竟这个外星人责任感也是外星级别的，而我通常会利用沈星回这点，在他抽不开身的时候就火速转移阵地，以防被敌方突击，时间差会让我们永远错过，但我是自愿的，我希望他也是这样。
　　能记起名字可以说是非常事态了，我竭力展现镇定的一面，好似料事如神，但沈星回能记起我名字？这我真没应对经验，缓缓吐了一口气，稍微吹动了他的发旋，我盯着那小小的漩涡出神，“我们应该还是当个陌生人比较好，”我掰起手指算，“毕竟你想，下午才在便利店认识，现在就发展到依偎在一起。”装傻我可是一把好手，只要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谁还能让我承认?
　　沈星回抓住我的食指，“可是世界上也有一见钟情的说法，”他继续指尖抵指尖地缠上了我的无名指，“而且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我觉得能越过时间留存下来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弥足珍贵。”修长的手指像是有形的枷锁捆住了游移不定的我，明明不难挣脱开，他也完全没花几分力气，可我还是无法抵抗，说起来我对沈星回这种生物就是毫无抵抗力啊。
　　一见钟情，我是几兆亿见钟情吧，真是难为他第一次见我还能说出这种话，我在心底几近刻薄地这么想着，不过还是忍不住抬起手臂环上了他的肩胛，绕过小心翼翼的月，我也锁住了他，把头埋在沈星回的怀里，当个鸵鸟其实也不错。
　　“我脖子有点酸了，肩膀也是，需要充电。”好巧，你怎么抢了我的台词，可恶的外星王子，我愤懑地用鼻子出了两下恶气，我猜有点像牛，所以这个被我抱着的人忍不住抖了好几下，最好不要是因为在笑我，我继续恶狠狠地以头抢沈星回，然后带着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抬眼看他。
　　“沈星回，你才刚一见钟情，我可是比你多了不知道多少次，”想也知道我现在完全是一副傻蛋模样，反正一不做二不休我什么样子他都见过，本着跳楼大甩卖的心情我开口勒索，“差价要怎么补给我？”没说出一个好价格我可是不会放过你，但要是能给我比拥抱还要珍贵的东西，我却是不敢要了。
　　他银蓝色的眸子盛放着漫溢的银河，那条纵古穿今的尘埃纽带链接了人类和宇宙间最亲密也最疏远的关系，我曾无数次穿梭过冰冷的通道，数着厚厚太空玻璃上倒映的，一万年前的幻影，听星辰碰撞的回声，我和他的故事，其实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我看得仔细，他也看我，慢慢地用额头抵住我的，“那我就什么都不给你，搭档。”银发扫在我眉间，好痒，“我会这么一直欠下去，一直…一直——”沈星回大概是在用他的睫毛和眼睛吻我，我哪也躲不了，哪也去不了，湿热的呼吸交融，他认输一般地耍赖，“我还不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属实是非常糟糕，太糟糕了，明明我一无所有，因为我一无所有，所以才义无反顾走到现在，太糟糕了，重复着，我没忍住眨了下眼睛，“......你已经把整个人都给我了不是吗。”
　　手掌勒紧他单薄的外衣，过于用力抓得布料起了皱，我全身心都贴紧了我失而复得，而后很快又要失去的星星，温暖得宛若在花房里见过也照顾过的那朵向日葵，他身上柔软的温度让即将降临的冬雨都沾染了明亮的气息，我深深地吸气，要五脏六腑记住他的整个人，沈星回的一切，你还得起的，你早就还给我了。
　　打从一开始，我就收到过比什么都珍贵的回礼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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